第171章 权宦之度(1/2)

灵济宫值房,冯保捏着王大臣的翻供供词,纸角被攥得发皱。

“去传我口谕。”他抬眼,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王大臣,定‘疯癫闯宫,图谋不轨’罪,即刻押西市立决。另外,晓谕东厂上下,此案到此为止,谁再敢提‘高拱’二字,直接拿问,不必禀我。”

亲信太监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冯公,那高阁老那边……毕竟是前首辅,就这么算了?”

“算了?”冯保冷笑一声,指尖重重拍在供词上,“不然呢?让他翻供牵出更多人,把天捅破?照办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

亲信不敢再劝,躬身应道:“奴才遵旨。”转身快步离去,脚步都带着几分仓促。

冯保独自坐在值房里,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的天空。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却觉得浑身发寒。陈矩的劝谏、葛守礼和杨博在慈宁宫的强硬、张居正那张“事不可为,当适可而止”的纸条,还有王大臣那漏洞百出的翻供,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高拱这个老东西,压了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却终究没能彻底扳倒。可他心里清楚,真要硬来,倒霉的只会是自己。罢了,留他一条命,也算给自己留个体面。

三日后,高拱府邸。

朱漆大门半掩着,门轴吱呀作响。几个老仆佝偻着身子,正将一个个木箱搬到门口,动作迟缓,脸上满是落寞。昔日车水马龙的首辅府邸,如今只剩下一片冷清。

“站住!什么人?”守门的老仆见冯保带着两个随从站在门口,顿时紧张起来,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短棍上——那还是高拱在任时,为了防备不测配的。

冯保没理会他,朗声道:“高阁老在吗?冯某特来拜访。”

“冯保?”高拱的声音从院内传来,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怒气。片刻后,他身着一身素色布衣,快步走了出来,面色铁青,眼神里满是戒备与敌意,“你这个阉竖,又来作甚?看老夫的笑话吗?”

“阁老说笑了。”冯保脸上没什么表情,示意身后的随从将一个乌木匣递到面前,上前一步,“冯某今日来,是为送阁老一程。这里面是五百两纹银,还有几匹上好的绸缎,权当盘缠。阁老三朝元老,为朝廷操劳半生,功绩卓着,此去河南新郑,路途遥远,望阁老保重身体。”

高拱盯着那乌木匣,又看看冯保坦然的脸,忽然笑了,笑声干涩刺耳:“冯保,你倒是会演戏。昔日在朝堂上,你我势同水火,老夫几次险些栽在你手里。如今我落了难,致仕返乡,你反倒来‘体恤’我?莫不是想让我领你的情,日后不再记恨你?”

“恩怨归恩怨,公道是公道。”冯保将乌木匣塞进他手里,语气平淡,“阁老致仕,是君臣商议的结果,非冯某私人仇怨。这些东西,是我个人心意,与朝堂无关。你若不收,便是还记恨在心,反倒显得我小气了。”

高拱捏着沉甸甸的乌木匣,指节泛白。他预想过冯保会来落井下石,会当众羞辱他,甚至会在他离京的路上使绊子,却万万没料到,竟是这样一幅光景。他盯着冯保看了半晌,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可冯保的目光坦然,看不出半分恶意。

“不必了。”高拱猛地将木匣推回去,“老夫虽然致仕,但还不至于要一个阉宦的施舍。你走吧,莫要脏了老夫的地。”

“阁老若是执意不收,那冯某便只能将东西留下了。”冯保也不勉强,将木匣放在门口的石阶上,转身就走,脚步从容,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东西我留下了,告辞。”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高拱握着拳头,胸口剧烈起伏。良久,他重重叹了口气,对身边的老仆说:“收着吧。”

老仆愣了愣,连忙上前将木匣抱起,轻声道:“老爷,这冯公公……倒是和传闻中不一样。”

“不一样?”高拱自嘲地笑了笑,“是啊,确实不一样。老夫算是看走眼了。”

离京那日,春风料峭,卷着漫天尘土。京城外的长亭古道旁,杨柳刚刚抽出嫩芽,泛着淡淡的青色。

高拱身着布衣,站在长亭下,望着远处巍峨的京城城门楼。那城门楼依旧雄伟,可此刻在他眼中,却透着一股疏离与陌生。身边只有几个老仆,还有寥寥几位敢冒着风险前来送别的门生故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舍与惋惜。

“唉。”高拱拍了拍身边老仆的肩膀,声音里满是感慨,“想当年,老夫在朝堂上何等风光,谁曾想,最终会落得这般下场。若早知冯保还有这份度量,老夫当初也不至于对他赶尽杀绝,何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啊。”

老仆低着头,不敢接话。他知道,自家老爷这是后悔了。

远处的官道旁,一棵垂柳的浓荫之下,陈矩勒马而立。他身着青色太监服饰,静静地望着长亭下的那一幕,嘴角微微上扬,轻轻颔首。冯保终究是听了他的劝,没有行那极端之事,反而以这种方式化解了部分仇怨,这份眼界与胸襟,确实非同一般。

陈矩轻轻一抖缰绳,调转马头,缓缓向京城方向驶去。他知道,经此一事,冯保在权力的运用上,又成熟了许多。这对整个朝局而言,未必是件坏事。

冯保赠金送高拱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很快在朝野上下传开。

吏部衙署里,两个官员正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冯公公亲自去了高拱府邸,送了五百两纹银当盘缠。”

“真的假的?当初高拱那般打压他,甚至想把他逐出宫中,他竟不落井下石?”

“千真万确!我听高府的老仆说的,错不了。”前一个官员压低声音,“说起来,冯公公此举,倒是颇有几分君子之风。换做是旁人,恐怕早就趁机报复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官员附和道,“以前总觉得冯公公手段酷烈,心狠手辣,如今看来,倒是个懂得进退、顾全大局的人。这份气度,寻常人真比不了。”

不仅是吏部,兵部、礼部、刑部等各个衙署,都在议论此事。那些原本因王大臣案对冯保颇有微词的官员,态度渐渐转变;就连一些素来反感宦官干政的清流官员,也私下称赞冯保“有度量”。

消息传到内阁值房时,张居正直拿着朱笔批阅奏折。案头堆满了各地上报的文书,涉及水利、赋税、吏治等各个方面,都是他推行新政要重点关注的内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