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黄土孤儿(2/2)

张永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声音压低了些:“快吃吧,看你瘦得跟马厩里的拴马桩似的,风大点都能吹跑。这鬼地方,咱们这些没根没基的,互相搭把手,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指不定哪天就能拉一把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干净得很,咱家试过了,没毒。”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粗俗,却奇异地让刘瑾紧绷的心弦松了一丝。他不再犹豫,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啃食着那块残羹。久违的油脂香味和咸鲜的肉味在嘴里爆炸般化开,顺着食道滑下,温暖了冰冷的肠胃。这滋味,比记忆里过年时尝过的一星半点肉沫还要鲜美。他慢慢地、珍惜地啃咬着,连骨头上的一点筋膜都不放过。

吃完后,他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嘴,看向张永。月光透过马厩顶棚的缝隙,斑驳地洒下来,照亮了张永带着点痞气的笑脸,也照亮了自己沾着油渍的嘴角。刘瑾努力挤出一个不算熟练、但比以往任何一次讨好式的笑容都更真切的弧度,哑着嗓子,郑重地说:“谢…谢张哥。”

张永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行了,别跟个娘们似的。赶紧睡,明儿一早还得铲马粪呢!”说完,他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走向自己睡觉的角落。

刘瑾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根光溜溜的骨头,指腹感受着那上面残留的、微弱的暖意。他低头看着这根骨头,又抬头望向马厩外被宫墙切割成狭长一条的、墨蓝色的夜空。月光清冷,但方才那点肉香和张永直白的话语,却像一颗小小的火种,投进了他冰封已久的心湖。在这冰冷彻骨、步步惊心的宫墙深处,两个同样卑微、同样挣扎求生的少年,因为一块残羹,悄然系上了第一缕命运的丝线。刘瑾紧紧攥着那根骨头,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心底那枚名为“野心”的、早已深埋的种子,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汲取着这片残酷土壤里名为“机遇”、“人脉”和“不甘”的养分,等待着破土而出、攫取阳光的那一刻。

在御马监的日子,刘瑾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拼命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东西。他不仅偷学骑射,更留心观察御马监的运作。他注意到,哪位将军来领马时,管事太监会格外巴结;哪匹贡马特别受陛下青睐,照料起来需要万分小心;甚至宫里侍卫轮值时,哪些人是御马监太监可以直接调派的,他都默默记在心里。

他开始有意识地接近张永。张永性子活络,消息灵通,虽然地位不高,但似乎认识不少在各监司跑腿的小内侍。刘瑾常常把自己省下来的、稍微好一点的吃食分给张永,或者在他当值偷懒时,默默帮他做完分内的活计。起初张永还觉得这小子有点傻,后来渐渐发现刘瑾机灵过人,学东西快,而且嘴巴严,便也乐意与他交往,时常跟他分享些宫里流传的、真真假假的消息。

“看见没?”一次,张永偷偷指着远处一个穿着绯色袍服、被几个小太监簇拥着走过的中年宦官,低声对刘瑾说,“那就是司礼监随堂李公公,听说最近很得老祖宗(指司礼监掌印太监)赏识,批红都能沾上边了。啧啧,那气派……”

刘瑾顺着方向望去,将那绯袍宦官的身形、步态、以及周围人谄媚的神情牢牢刻在脑海里。他低声问:“张哥,司礼监……比御马监威风多了吧?”

“废话!”张永嗤笑一声,“那可是内廷第一署,代皇上批答奏章,发谕旨!咱们御马监,说白了就是养马、管点兵将的粗人。不过……”他压低了声音,“也别小看了咱们这儿,宫里宫外的安危,可都指着御马监的兵符和勇士营呢。真要乱起来,谁握着刀把子,谁才是爷!”

刘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明白了,权力有不同的形态,笔杆子能杀人,刀把子同样能,甚至更直接。他偷偷练习骑射的决心更加坚定。

一天傍晚,刘瑾照例在偏僻处练习空手拉弓的动作,反复锤炼臂力和稳定性。张永不知何时溜达过来,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你小子,还真把这当回事了?咱们这种人,学这些有什么用?难道还想上阵杀敌,封侯拜将不成?”

刘瑾停下动作,擦了把汗,喘着气回答:“张哥,多一样本事,总不是坏事。万一……万一哪天用上了呢?就算用不上,强身健体也好。”他没有说出心底真实的想法——他渴望的,是那种能掌控自身命运、甚至掌控他人命运的力量,而这力量,与骑射、与兵权隐隐相连。

张永摇了摇头,似乎觉得他不可理喻,但也没再嘲笑,反而走过去,纠正了他一个发力姿势:“腰腹要用劲,光靠胳膊不行。看,这样……”他虽然武艺不精,但毕竟在御马监待得久,耳濡目染,比刘瑾自己瞎琢磨强点。

刘瑾认真地学着,感受着发力点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