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风雨大同途（2/2）

“郭敬？”王振眉头紧锁，“他怎么说？”

“哥！咱们都被骗了！也先那狗贼，根本不止三四万人马！至少翻了个跟头！全是能征惯战的精骑！咱们派出去探路的、接应的队伍，好几支都被吃掉了，连个水花都没冒起来！”王长随的声音带着哭腔，“郭敬说，他趴在城头亲眼看见，刘总兵麾下最硬扎的一营兵，不到半个时辰就被瓦剌人冲得七零八落，砍瓜切菜一样！尸首堆得比城墙垛子还高！”

他抓住王振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哥，不能再往前了！大同外围已经丢得差不多了，城里也快顶不住了！粮草、箭矢都见底了！咱们这几十万人挤在这路上，人困马乏，粮草不济，要是……要是被也先的主力兜住了，那可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王长随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王振的心窝，与他白天亲眼所见的惨状瞬间重叠、放大。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凶神恶煞的瓦剌骑兵，如同白日里见过的那些野狗，从四面八方扑来，将他这看似庞大的军队撕扯得粉碎！他仿佛看到自己，还有身边这位结义兄弟，都变成那尸山血海中的一员，被蝇群围绕，被野狗啃食……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王振猛地打了个哆嗦，脸色变得比王长随还要难看。他之前所有的雄心壮志，所有的“不世功业”的幻想，在这冰冷的现实和结义兄弟带来的恐怖消息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你……你确定郭敬所言属实？”王振的声音干涩，带着最后一丝侥幸。

“哥！这种事我敢胡说吗？郭敬那小子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他是咱自家兄弟，不会骗咱们！”王长随急得跺脚，“现在军中已经有些风声了，再往前走，万一……万一军心溃散，不用瓦剌人来打，咱们自己就完了！”

王振颓然坐倒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椅子上，冷汗浸湿了内衫。他闭上眼，眼前依旧是白日那地狱般的景象，耳边回荡着王长随带来的噩耗。他知道，王长随虽然平日溜须拍马，但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绝不会骗他。他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那……那依你之见……”王振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鄙夷的软弱。

“撤！哥，必须立刻撤军！”王长随斩钉截铁，“趁着也先还没完全合围，咱们赶紧退回紫荆关，依托关隘固守！只要皇上和哥您平安回到京师，咱们就还有翻盘的本钱！”

退兵……王振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这意味着他之前所有的鼓动、所有的坚持都成了笑话，意味着他将成为朝野的笑柄，意味着他那“青史留名”的梦想彻底破灭……但是，与性命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狠厉与决绝：“好！传咱家命令……不，你去请皇上旨意，就说……就说天气转寒，大军久驻于外非宜，为保圣驾万全，即刻起驾，经由紫荆关……班师回京！”

他终于说出了“班师”二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我这就去！”王长随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出帐。

王振独自留在帐中，听着外面渐渐响起的、因为撤军命令而引发的更大规模的骚动和混乱，浑身冰凉。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阴影，原来离自己如此之近。那巍峨的权柄，那虚幻的功名，在冰冷的刀锋面前，竟是如此的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