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诏狱的血腥(2/2)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纯粹的人间地狱。

夹棍套上了他十指,两端缓缓用力收紧,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十指连心,痛彻骨髓。

老虎凳将他的双腿反关节垫高,砖块一块块塞入腰下,腿部韧带和骨骼承受着撕裂般的痛苦。

盐水泼在新鲜的伤口上,引发新一轮钻心的刺痛。

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形状古怪的刑具,轮番施加在这具早已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躯体上。

马顺始终冷眼旁观,不时出声询问,语气从最初的厉声呵斥,到后来的循循诱导,再到最后的不耐烦与彻底的阴冷。

“说!同党是谁?!”

“为何要攻讦王公公?!”

“边镇谁是你的内应?!”

刘球的神志在极致的痛苦中早已涣散,意识模糊,只在刑讯的间隙,发出一些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呓语:“…社稷…边关…将士…苦…”

或者,是低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吟诵:“…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

他的身体已经不成形状,如同一堆破碎的、被血水浸泡的烂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几个时辰,窗外依旧是一片沉沉的墨黑。

马顺终于失去了所有耐心。他得到的,只有刘球破碎躯体所展现的、一种令他感到莫名烦躁和愤怒的沉默与坚韧。他挥了挥手,示意行刑暂停。

刑房里只剩下火盆炭火的噼啪声,以及刘球若有若无、游丝般的喘息。

马顺走到那张属于他的太师椅旁,从椅背的暗格里,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他缓缓将绢帛展开,那并非圣旨,但上面盖着司礼监的关防和王振的私印。

他面无表情地念道:“钦犯刘球,狂悖忤逆,诽谤君上,罪证确凿,于诏狱中……畏罪自尽。”

念完,他将绢帛重新卷好,揣入怀中。然后,他看向那两名等待命令的刽子手,目光最终落在刑具架上那柄厚重、带有锯齿的鬼头刀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刘球的脖颈,做了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下劈手势。

刽子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意思。这不是简单的处决,这是……分尸。

其中一人走上前,捡起地上那件被血浸透、破碎不堪的中衣,粗暴地团成一团,在刘球尚有最后一丝微弱气息时,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刘球残破的身体做出了最后的本能挣扎,幅度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片刻之后,那最后一点动静也消失了。

另一名刽子手深吸一口气,举起了那柄沉重的、闪着寒光的鬼头刀。

刀光落下!

……

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过去,一丝微弱的曙光尚未照亮诏狱高墙上那小窗的铁栏时,马顺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飞鱼服,走出了北镇抚司的大门。他脸上带着一丝彻夜未眠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完成任务后的放松与冷酷。

他回到自己的值房,仔细洗净了手上可能沾染的任何一点血腥气,然后铺开纸笔,开始书写呈送给王振的报告。措辞严谨,将一场酷刑折磨后的残忍杀害,描述成了“犯官刘球不堪刑讯,伤重不治,后趁狱卒不备,以碎瓷自戕”的意外事件。

写完后,他封好奏报,叫来亲信,低声吩咐:“找个地方,处理干净。别留下任何痕迹。”

亲信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天亮之后,刘球“畏罪自尽”于诏狱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官场。

没有正式的公文,没有公开的罪状,只有这轻飘飘的五个字,以及那无声无息从诏狱后门运出、不知丢弃在何处的残破尸块。

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官员,无论派系,无论立场,都在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震惊,以及一种深切的、兔死狐悲的无力感。

没有人公开讨论这件事。

没有人去追问刘球的尸身何在。

更没有人敢上疏质疑这明显漏洞百出的“自尽”之说。

往日里那些以清流自诩、敢于直谏的官员,此刻都选择了沉默。翰林院的大门依旧开着,但里面行走的官员们,步履匆匆,低着头,不敢与旁人对视,仿佛那空气中还弥漫着刘球留下的血腥气。

整个朝堂,陷入了一片死寂。那是一种被暴力强行压制下去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王振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掌,彻底笼罩了这座帝国的中枢。

而在司礼监,王振收到马顺的密报后,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随手将其丢进了身旁的炭盆。跳跃的火苗迅速吞噬了那张纸,也吞噬了昨夜发生在那座阴森监狱里所有的血腥与罪恶。

他端起一杯新沏的香茶,惬意地呷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

“不识抬举。”他轻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冷漠的笑意。

清流?风骨?在绝对的权力和赤裸的暴力面前,不过是一场可笑而又脆弱的幻梦。

刘球的死,如同一根沉重的铁钉,将百官敢于抗争的脊梁,彻底钉死在了这潭名为“恐惧”的死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