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影中棺(2/2)

小海跑回来时,手里还攥着半截香,见花丛没了,愣了愣:“这就……完了?”

毛小方擦掉嘴角的血,把桃木剑扛在肩上:“完了。不过这怨煞的根没除干净,怕是还会找上来。”他看向阿秀手里的玉佩,“这裂纹得用至亲的血养着,不然下次再遇上,它可护不住你了。”

阿秀摸着玉佩上的裂纹,突然想起刚才花丛里那些人脸——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来这怨煞缠了不止一个魂。她把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指节泛白:“不管来多少次,我都接着。”

晚风卷着河腥味吹过来,石桥上的香燃尽了最后一点火星,货郎在水里翻了个浪,像是在叫好。远处的镇子亮起灯火,毛小方突然一拍大腿:“坏了!刚才光顾着忙活,忘了跟黑玫瑰说一声,她该不会还在棺材铺等我们吧?”

三人对视一眼,拔腿就往镇上跑,身后的河面渐渐平静,只有那三炷香的灰烬,还在岸边打着转,像个没说完的句号。

往镇上跑的路上,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阿秀攥着带裂纹的玉佩,掌心的血渍混着汗,把玉佩浸得发亮。小海跑在最前面,腰间的铜铃叮铃乱响,那是他娘给的护身符,说是能吓退小鬼——此刻却像是在给他们打节拍,催着步子再快些。

“我说……黑玫瑰不会真生气吧?”小海喘着气回头,他额前的碎发全湿透了,贴在脑门上,“她最讨厌等人,上次我晚到一炷香,她就把我新买的弹弓掰断了。”

毛小方嗤笑一声,脚步没停:“掰断算轻的,你忘了她怎么收拾那个占她便宜的货郎?直接把人扔进粪坑,三天没敢出门。”

阿秀忍不住笑出声,手腕上的伤口被扯得发疼,她下意识摸了摸——刚才被头发缠出的血痕已经结痂,像条暗红色的蚯蚓。“其实她人挺好的,上次我被地痞欺负,还是她帮我解围的。”

说话间,就看见镇子口的棺材铺亮着灯,昏黄的光从窗纸透出来,映出个绰约的身影,正坐在门槛上嗑瓜子。听见脚步声,那身影抬了抬头,瓜子壳“呸”地吐在地上。

“哟,三大英雄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被河里的水鬼勾去当女婿了呢。”黑玫瑰穿着件暗红色短褂,裤脚扎得紧紧的,露出的脚踝上缠着圈银链子,一动就响。她手里攥着把小匕首,刃口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小海缩了缩脖子,讪笑道:“玫瑰姐,这不是遇上点事嘛……”

“有事?能有什么事比陪我喝酒重要?”黑玫瑰挑眉,目光扫过阿秀渗血的手腕,又落在毛小方沾着血的衣襟上,眼神变了变,“你们真遇上东西了?”

毛小方点点头,往铺子里走:“老规矩,先打两斤烧刀子,边喝边说。”

棺材铺老板是个聋子,此刻早收摊回后屋了,铺子里就他们四个。黑玫瑰从柜台下摸出个酒坛,拍开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立刻漫开来。她给每人倒了碗酒,自己先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说吧,是河妖还是地缚灵?”

“都不是,是株怨煞花,根是三十年前一个绣娘的头发。”毛小方把经过简略说了说,末了指了指阿秀的玉佩,“这玩意儿裂了,得找些阳气重的东西养着。”

黑玫瑰盯着玉佩看了会儿,突然笑了:“巧了,我前几天收着个好东西。”她转身从里屋拎出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块巴掌大的墨玉,玉上雕着只展翅的雄鹰,眼窝处嵌着两颗红玛瑙,看着就透着股凶气。“这是从一个盗墓贼手里坑来的,据说埋在将军墓里百年,阳气足得很,你试试能不能跟玉佩融一块。”

阿秀把玉佩放在墨玉旁边,刚碰到,就见玉佩上的裂纹里渗出点血珠,滴在墨玉上。奇异的是,那血珠竟慢慢被墨玉吸了进去,紧接着,墨玉上的雄鹰像是活了似的,翅膀微微动了动,一道暖光顺着玉佩的裂纹淌进去,原本狰狞的裂纹竟淡了些。

“成了!”小海拍手道。

黑玫瑰又倒了碗酒:“别高兴太早,这墨玉里的阳气烈得很,得慢慢养,急了会伤着她。对了,你们遇上的那怨煞花,根真除干净了?”

毛小方喝了口酒,眉头紧锁:“不好说。那绣娘的怨气缠了三十年,根须怕是早就扎进河底淤泥里了,今天除的只是露出水面的部分。”

“那岂不是还会出事?”阿秀捏紧了玉佩,指节发白。

“怕什么?”黑玫瑰放下酒碗,匕首在指间转了个圈,“再来就再砍一次!我倒要看看,是她的头发硬,还是我的刀子快。”

正说着,铺子外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黑玫瑰眼神一凛,抓起匕首就冲了出去,毛小方三人也立刻跟上。

只见铺门口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口棺材,黑漆漆的,棺盖虚掩着,缝里渗出些暗红色的液体,闻着像血。更诡异的是,棺材上贴着的黄符,竟跟毛小方上午画的一模一样,只是符尾多了个歪歪扭扭的“绣”字。

“是她。”毛小方沉声道,“这绣娘是铁了心要找替身。”

黑玫瑰一脚踹在棺盖上:“装神弄鬼的东西,有种出来单挑!”

棺盖“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里面伸出只惨白的手,指甲又尖又长,正往阿秀的方向抓。阿秀下意识后退,手里的墨玉突然发烫,雄鹰的眼睛红光一闪,一道光射在那只手上,只听“滋啦”一声,那手立刻缩了回去,棺缝里传出女人的惨叫声。

“这墨玉果然有用!”小海兴奋道。

毛小方却没放松:“她敢把棺材送上门,肯定有后手。阿秀,把墨玉和玉佩握紧了;小海,去搬些艾草来;玫瑰,准备好家伙。”

话音刚落,棺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棺盖“砰”地被顶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坐了起来,身上的红衣早已发黑,头发像瀑布似的垂下来,遮住了脸。她缓缓抬起头,露出的不是脸,而是密密麻麻的绣花针,针眼里还缠着头发丝。

“我的……我的心……”女人的声音像指甲刮过棺材板,“谁偷了我的心……”

黑玫瑰骂了句脏话,匕首脱手而出,直刺女人的胸口。可匕首刚碰到她的衣服,就被无数头发缠住,动弹不得。“这娘们的头发比钢丝还硬!”

“用火烧!”毛小方大喊。小海刚抱来的艾草派上了用场,毛小方掏出火折子点燃,往头发堆里一扔,“轰”的一声,火焰立刻窜了起来,伴随着头发烧焦的臭味和女人凄厉的尖叫。

阿秀握紧墨玉和玉佩,暖光和红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个光罩,将三人护在里面。她看见女人在火里挣扎,头发烧得噼啪作响,露出底下早已腐烂的身体,心口处有个黑洞——那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此刻却插着根锈迹斑斑的绣花针。

“是那个负心汉……”阿秀突然明白过来,“他用绣花针杀了她,还挖走了她的心……”

毛小方叹了口气:“怨气这么重,怕是到死都咽不下这口气。”

火焰渐渐熄灭,女人的身影化成了灰烬,只留下根锈针落在棺材里。黑玫瑰捡起针,呸了一口:“什么玩意儿,死了都不安生。”

棺材里的暗红色液体慢慢凝固,变成了黑灰。毛小方把针扔进火里烧了,又在棺材上贴了道镇魂符:“明天让聋子老板把这棺材烧了,省得再出事。”

回到铺子里,酒坛里的酒还剩小半。黑玫瑰给自己满上,敬了阿秀一杯:“丫头,以后跟我们混,保管没人敢欺负你。”

阿秀举起碗,跟她碰了一下,酒液溅在手背上,火辣辣的,却莫名让人安心。小海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正缠着毛小方问河底有没有宝藏,毛小方被问烦了,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有!有你个大头鬼!”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亮了起来,透过窗棂照在酒坛上,坛口的热气袅袅升起,像个温柔的梦。阿秀摸着怀里渐渐温热的玉佩和墨玉,突然觉得,或许这样热热闹闹的,就算再遇上什么邪祟,也没那么可怕了。

夜深得像泼翻的墨,棺材铺的老钟敲了十一下,最后一声余响还没散,铺子里的油灯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光一下暗了下去。

“咋回事?”小海揉着眼睛抬头,话音刚落,就见柜台后面的阴影里,慢慢浮起个白影——不是人形,是件绣着鸳鸯的红肚兜,边角都烂成了丝,却在黑暗里泛着幽幽的光。

阿秀怀里的墨玉突然烫得吓人,她刚叫出声,那肚兜“唰”地飘过来,兜口对着小海的脸就罩下去。“小心!”黑玫瑰手快,一把将小海拽开,匕首劈向肚兜,却穿了过去,只带起股腥甜的味儿,像血混着胭脂。

“是那绣娘的东西!”毛小方摸出黄符,刚要贴上去,就见肚兜上的鸳鸯眼睛突然动了,黑眼珠骨碌碌转,尖喙一张,竟从里面掉出些东西——不是线头,是指甲盖大小的骨头渣,密密麻麻落在地上,攒成个小堆。

“她的心被挖走后,就剩这些零碎了……”阿秀声音发颤,墨玉的红光越来越亮,却挡不住那股腥气往鼻子里钻。突然,肚兜猛地展开,里面露出片黑洞洞的口子,像是被挖走的那块心口,飕飕往外冒冷气,把油灯的光都冻得缩成一团。

小海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根头发——不对,是无数根头发缠成的绳子,正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黑沉沉的像条蛇。“救命!”他吓得去拽,一扯,头发却越缠越紧,勒得皮肉生疼,抬头时,正对上肚兜飘过来的影子,兜口的黑洞里,似乎有张脸在笑,嘴角咧到耳根。

黑玫瑰的匕首不管用,毛小方的符刚贴上就化成灰。阿秀急得把墨玉往前推,红光撞上肚兜,“滋”地冒起白烟,肚兜往后飘了飘,却没散,反而抖落更多骨头渣,那些渣子落地就长,变成小指长的骷髅,举着 tiny 的骨头刀往人脚边爬。

“这是要我们偿命啊……”毛小方咬破指尖,将血甩在地上,血珠落地的地方冒起白烟,骷髅们不敢靠近,却从墙缝里又钻出更多。阿秀突然发现,那些骷髅的眼眶里,嵌着的不是黑珠,是绣娘当年绣坏的针,锈得发绿。

肚兜突然俯冲下来,直扑阿秀怀里的玉佩——它竟能感觉到墨玉的阳气!阿秀死死按住玉佩,眼看兜口的黑洞要撞上脸,鼻尖的腥气浓得像刚开的血缸,她突然想起那根锈针,嘶吼道:“用针!那根杀她的针!”

黑玫瑰反应最快,摸出还在火里烧着的锈针,瞅准时机掷过去。针刚碰到肚兜,就听“嗷”一声惨叫,不是人声,是布料撕裂的锐响,肚兜瞬间缩成一团,鸳鸯图案扭曲成鬼脸,黑烟冒得像烧着的鸡毛。头发绳松开了,骷髅们化成灰,只有地上的骨头渣还在抽搐。

“还没完!”毛小方指着墙,刚才被头发钻过的墙缝里,渗出些黏糊糊的东西,暗红暗红的,顺着砖缝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映出四个人的影子——不对,是五个,血泊里多了个没有脸的影子,正慢慢站起来。

油灯彻底灭了,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刚好落在血泊里。那影子的手特别长,指尖垂到地上,沾起血珠往自己脖子上抹,像是在画什么。阿秀的墨玉红得发烫,她突然看清,那影子的胸口,有个洞,跟肚兜上的黑洞一模一样。

“她要凑齐自己的身子……”阿秀牙齿打颤,突然摸到怀里的玉佩,裂纹处竟渗出点血,滴在墨玉上。墨玉的雄鹰像是活了,展翅从玉里飞出来,在铺子里盘旋,翅膀带起的风卷着红光,把那影子罩住。影子尖叫着缩小,最后变成粒血珠,被雄鹰叼住,吞进肚里。

雄鹰飞回墨玉,红光淡下去。地上的血泊慢慢干了,骨头渣和头发绳全成了灰。只有那肚兜,缩成团黑布,落在角落,再也不动了。

四个人瘫在地上,浑身冷汗。阿秀低头看玉佩,裂纹里的血凝固成暗红,像条永远消不去的疤。毛小方喘着气笑:“他娘的……比上次挖坟遇着的僵尸还狠……”

话没说完,角落的黑布突然动了一下,露出个线头,慢慢往墙缝里钻。没人再敢动,直到天快亮,第一缕光透进来,那线头才彻底没了影。

阿秀摸着玉佩上的疤,突然觉得,这绣娘的怨,怕是比这黑夜还长,只要这铺子还在,只要有人记得她的事,她就永远不会走。而他们,大概是被缠上了,甩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