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余烬生花(2/2)

“原来阵眼不是心脏,是它!”毛小方挥剑劈去,剑刃却被虫豸滑腻的表皮弹开,母蛊张开人脸的嘴,喷出股白雾,达初躲闪不及吸了口,顿时浑身僵硬,眼神变得和之前的啊秀一样迷离,竟转身抓向啊秀,嘴里喃喃着:“妹妹,跟我下去陪娘吧……”

啊秀吓得连连后退,后腰撞在井沿上,摸到块尖锐的石片,想也没想就抓起来刺向达初的胳膊。血珠溅在达初脸上,他打了个寒颤,眼神清明了瞬,却又被母蛊的嘶鸣拖入混沌,力气大得像头蛮牛,死死攥住啊秀的手腕。

母蛊趁机缠上毛小方的小腿,人脸在他皮肤上蹭来蹭去,发出孩童般的笑声:“又来个新鲜的身体……比井里那些好吃多了……”虫身的黏液渗进裤管,所过之处,皮肤立刻泛起黑纹,疼得毛小方冷汗直冒。他突然想起师父说过,噬心蛊最怕至亲血,可他自幼无亲,达初和啊秀的血刚才已经用过……

“用我的!”井底下突然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接着一根沾血的木簪飞了上来,擦着母蛊的人脸划过。母蛊像被硫酸泼了似的尖叫起来,虫身瞬间冒出白烟。毛小方低头一看,井底青石板的裂缝里,竟躺着具白骨,手指骨上还套着个褪色的银戒指——是十年前失踪的云游道长!木簪上的血,是道长残存的骨血精气!

“前辈!”毛小方眼眶一热,抓起木簪狠狠刺向母蛊头顶的人脸。那人脸发出凄厉的惨叫,虫身疯狂扭动,缠得毛小方骨头咯咯作响。达初的力气越来越大,啊秀的手腕已经被捏出红痕,她急得去掰达初的手,却被甩得撞在井壁上,额头磕出个血包。

“啊——!”啊秀突然尖叫,不是因为疼,是她看见达初的后颈也爬满了黑纹,母蛊的子蛊已经钻进他的皮肉。而母蛊人脸的嘴角,正对着她露出个诡异的笑,像是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毛小方的桃木剑不知何时掉了,他死死攥着木簪,指节泛白,眼看着黑纹爬向心口,突然想起道长白骨旁散落的符纸,上面写着“以魂镇魂,以念破妄”。他猛地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木簪上,同时咬破手指,把血按在达初和啊秀的眉心:“守住本心!想想你们最想保护的东西!”

达初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想起妹妹临终前攥着他的衣角说“哥,要好好活着”,那点执念撞破了蛊毒的迷雾,他突然松开啊秀,转身扑向母蛊,用身体死死压住虫身:“啊秀!带师父走!”

阿秀泪如雨下,却抓起地上的桃木剑,用尽全力刺向母蛊的七寸。木簪的金光、达初的血、啊秀的剑,三样东西撞在一起,母蛊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尖啸,人脸瞬间干瘪,虫身化作一滩黑水,渗入青石板的裂缝。

达初后颈的黑纹渐渐褪去,他瘫坐在地,看着掌心的银锁,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啊秀抱着毛小方,发现他后心的黑纹也淡了,只是脸色白得像纸。井底的白骨旁,符纸渐渐烧成灰烬,风卷起纸灰,像一群白色的蝴蝶,飞向了远方。

毛小方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轻声说:“天亮了。”达初和啊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没人注意到,那滩黑水渗入的裂缝深处,有只眼睛缓缓睁开,瞳孔里映着初升的朝阳,闪了闪,又闭上了。

天边的鱼肚白渐渐染成暖橘色,第一缕阳光穿透井口的藤蔓,落在那滩黑水渗入的裂缝上,蒸腾起薄薄的白雾。

达初还在摩挲掌心的银锁,锁身被体温焐得温热,上面的划痕是小时候带妹妹爬树时蹭的。他忽然抬头,盯着裂缝出神:“刚才……母蛊化成的黑水,渗进去时,你们听到声音了吗?”

阿秀正用布条给毛小方包扎后心的伤口,闻言动作一顿:“声音?我只听到虫身炸开的脆响。”

毛小方侧耳贴在青石板上,裂缝里传来极细微的“咔嗒”声,像牙齿啃噬石头。他猛地起身,踢开脚边的碎石:“不对劲,那东西没彻底死透。”

达初立刻攥紧银锁,指节泛白:“母蛊的核心是那只人脸,刚才明明已经干瘪了……”话音未落,裂缝突然“咔嚓”扩大半寸,一股比尸蛊更阴冷的气息涌上来,带着铁锈和腐叶的腥气。

啊秀举起火折子凑近,火光里能看见裂缝深处的岩壁上,布满了细密的爪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了很久。最吓人的是那只眼睛——昨晚达初瞥到的“眼”并非错觉,此刻它正半睁着,虹膜是浑浊的灰绿色,瞳孔缩成一条竖缝,像某种冷血动物。

“是‘蚀骨虫’的幼虫。”毛小方的声音带着后怕,“母蛊只是载体,这东西才是真正的宿主。噬心蛊以精血为食,蚀骨虫却专啃石头和怨气,刚才那滩黑水,是它的‘羊水’。”

达初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的禁忌:“据说蚀骨虫的成虫会钻进活人的骨髓,让骨头从里往外烂……”他下意识摸了摸后颈,那里的皮肤还在发麻。

阿秀将火把往下探了探,裂缝里的眼睛突然转向火光,瞳孔缓缓放大,岩壁上的爪痕竟开始渗血珠——不是红色,是暗紫色的黏液,滴在石头上“滋滋”作响。

“它在长大。”毛小方拽住要探头细看的阿秀,“这裂缝连通着后山的乱葬坑,怨气越重,它长得越快。昨晚母蛊的黑水相当于给它喂了顿‘大餐’。”

达初捡起块石头扔进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像是砸在软软的肉上。裂缝里传来愤怒的嘶吼,不是虫鸣,更像孩童的尖叫,岩壁震动着,落下簌簌的石屑。

“得把裂缝堵死。”啊秀从背包里翻出糯米和朱砂,“用阳气重的东西镇住,糯米克阴,朱砂能画符。”

三人分工极快:毛小方画镇邪符,达初搬来块半人高的青石,啊秀把糯米混着自己的血(女子纯阳血能破阴邪)撒进裂缝。当毛小方将符纸贴在青石上,达初正要推石头盖住裂缝时,里面突然伸出只苍白的小手,指甲泛着青黑,死死抓住了达初的脚踝。

“是……妹妹的手?”达初浑身一僵,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他送的红绳手链,上面串着颗缺角的狗牙——是小时候他在野地里捡的,说能辟邪。

“别信!是幻象!”毛小方一脚踹开那只手,手链上的狗牙“啪”地掉在地上,碎成了粉末,“蚀骨虫能模仿最在意的人!”

达初猛地回神,红着眼将青石狠狠推入裂缝。“轰隆”一声,石头卡得死死的,他还嫌不够,又搬来几块巨石堆在上面,直到听不见里面的嘶吼才停手。

阿秀用朱砂在石头堆上画了道镇符,符尾特意拖长,绕了石头三圈:“这样至少能困住它三个月,等找齐桃木钉和墨斗线,再彻底封死。”

毛小方靠在岩壁上喘气,后心的伤口又开始疼,却笑了笑:“至少不用在井里过夜了。”

达初望着被封死的裂缝,突然弯腰捡起那枚碎掉的狗牙粉末,用纸包好:“小时候骗她说狗牙能辟邪,其实我知道没用……是我没保护好她。”

阿秀拍了拍他的背:“现在保护好自己,就是对她最好的交代。”

阳光彻底爬上山头,照在三人身上,驱散了不少寒意。毛小方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突然说:“那只眼睛,盯着的不是我们。”

达初和啊秀同时转头。

“它的瞳孔方向,对着的是后山的乱葬坑。”毛小方指向远处的土坡,那里新添了座小小的坟堆,是村民们合力给云游道长立的,“那里埋着太多怨气,才会滋养出这种东西。”

阿秀望着坟堆上飘着的白幡:“那我们……”

“先去道长的坟前烧炷香吧。”达初握紧银锁,“顺便告诉前辈,他的符纸起作用了。”

三人慢慢走出枯井,晨露打湿了裤脚,却没人在意。毛小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脚步很稳;达初手里的银锁晃出细碎的光;啊秀哼起了小时候听的童谣,调子有点跑,却透着轻快。

没人再提裂缝里的眼睛。

只是当晚风吹过乱葬坑的新坟时,那堆封死裂缝的巨石后面,会传来极轻的“咔嗒”声,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正耐心地磨着爪子,等待下一次裂缝张开。而乱葬坑深处,云游道长的坟堆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圈新鲜的爪印,形状和裂缝里的一模一样。

月亮升起来时,毛小方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后山的方向,指尖的符纸微微发烫。他知道,这井底下的东西,迟早还会再出来。

但那又怎样?至少此刻,身边有可以托付后背的人,远处有炊烟和灯火,手里有能画符的朱砂,心里有想守护的念头。

足够了。

至于那只藏在裂痕深处的眼,就等着吧。等他们备好桃木钉,磨利墨斗线,攒够了勇气和默契,总会亲手把它彻底锁进黑暗里。

夜色渐浓,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晃啊晃,像个沉默的守护者。

老槐树的叶子被夜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应和着什么。毛小方将最后一张符纸叠好塞进袖袋,抬头望了眼后山的方向,那里黑沉沉的,连星光都像是被吞了进去。

“磨利墨斗线不难,”他低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桃木剑的剑柄,“但桃木钉得选百年以上的老桃木心,镇上的木料铺只有去年收的新料,怕是顶不住蚀骨虫的啃噬。”

达初从怀里掏出块用油布包好的东西,解开时露出截暗红的木头,纹理致密,凑近能闻到淡淡的清香。“这是我爹留下的,说是他年轻时从终南山老林里刨出来的,埋在灶台下养了二十年阳气。”他掂了掂手里的木头,“够打七根钉了,对付那东西应该够了。”

阿秀正蹲在溪边磨墨斗线,线轴上缠着浸过朱砂和雄鸡血的黑丝线,磨得锋利如刃。“默契这东西,”她抬头笑了笑,月光落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层霜,“上次在井里,你拽我那把,我就知道不用回头看也能信你。”

毛小方想起当时达初扑过来挡住那只手的瞬间,还有阿秀反手将糯米撒向裂缝的利落,嘴角忍不住扬了扬。他把桃木剑递给达初:“你力气大,钉钉子的事得靠你。我去查蚀骨虫的习性,师父留下的札记里好像提过它的弱点。”

“弱点?”达初接过剑,剑身映着他的眼睛,“我还以为这东西刀枪不入。”

“怕火,更怕‘念’。”啊秀将磨好的墨斗线缠紧,“我奶奶说,邪祟最惧心诚的念力,就像庙里的香火,心不诚的人求了也白求。咱们三个凑在一起,总比单打独斗强。”

正说着,溪边的芦苇突然“哗啦”响了一声,像是有东西从里面钻过。三人瞬间噤声,毛小方握紧桃木剑,达初将木头护在身后,阿秀的手悄悄按在腰间的火折子上。

芦苇丛里钻出只小野猫,叼着只田鼠,见了人吓得一哆嗦,叼着猎物蹿进了林子。

三人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这阵子草木皆兵的,”达初挠了挠头,“等处理完这事,我请你们去镇上的馄饨摊,加双倍虾皮。”

“得加醋,”啊秀补充道,“多加醋才够味。”

毛小方望着远处后山的黑暗,心里那点紧绷突然松了。他想起师父说过的话:“邪祟再凶,也挡不住三个心齐的人。”

老槐树的影子晃啊晃,把三人的身影叠在一起,像块牢不可破的印。风里飘来新翻的泥土味,混着桃木的清香和墨斗线的朱砂气,竟驱散了不少夜的寒意。

“明早去伐桃木,”毛小方拍了拍达初的肩膀,“卯时阳气最盛,正好取木心。”

达初点头,把木头重新包好揣进怀里。啊秀将墨斗线放进竹篮,又往里面塞了把晒干的艾草。

三人并肩往村里走,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敲出“笃笃”的响,惊起檐下的夜鹭。那鸟儿扑棱棱飞向后山,却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又落回了老槐树上,歪着头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像个尽责的哨兵。

后山深处,被巨石封死的裂缝下,那只灰绿色的眼睛缓缓眨了眨。岩壁上的爪痕渗出更多紫血,在黑暗里发出幽幽的光,而裂缝顶端的泥土中,几缕极细的黑线正悄悄往上钻,像在丈量着破土而出的距离。

但这些,走在月光下的三人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天亮后该磨斧头,该备艾草,该把那颗悬着的心,换成实打实的勇气。

老槐树的叶子还在沙沙响,像是在说:别急,好戏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