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刨屑化影(2/2)
冲进祠堂的瞬间,壮壮反手关上厚重的木门,门闩刚插上,就被外面的力量撞得剧烈晃动。毛小方抓起供桌上的香炉,将香灰撒在门槛上,香灰遇着从门缝渗进来的黑水,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
“镇水符在供桌底下!”小宝突然喊道,他看见供桌挡板上刻着模糊的符文,和奶奶给的旧符纸一模一样。
毛小方钻到桌下,果然摸到块嵌在木缝里的黄绸,上面用朱砂画的符已经褪色,却在他指尖触到的刹那,亮起微弱的红光。“得用阳气激活它!”他咬开手指,将血滴在符上,“壮壮,你后背的疤是影煞抓的,血里有它的气,快过来!”
壮壮忍痛咬破后背的疤痕,黑血滴在黄绸上,与朱砂符纠缠着,竟燃起金红色的火苗。木门“哐当”一声被撞开,“赵老头”站在门口,肚子里的泥浆顺着裤脚淌,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溪流里浮着无数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小宝。
“把锁交出来……”他的喉咙里涌出气泡,蓝布褂突然鼓起,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毛小方将黄绸符贴在小宝的平安牌上,裂缝处瞬间被金光填满。“镇水符,起!”他挥剑指向“赵老头”,金光如箭般射过去,打在对方肚子上——那里突然裂开道口子,涌出无数根黑发,像被扯断的琴弦,在空中乱舞。
“姑婆……救我……”“赵老头”的脸突然恢复了片刻清明,眼里淌出浑浊的泪水,“我不该……不该帮你找祭品……”
黄绸符的金光越来越盛,黑发在光里迅速蜷曲、焦黑。“赵老头”的身体像被点燃的纸人,慢慢化为灰烬,只有那枚银戒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祠堂外的雨声渐渐停了,桥洞下的拍手声也消失了。毛小方捡起银戒指,发现内侧刻着个“念”字——是赵老头孙女的名字。
三天后,镇上的人在暗渠出口找到了赵老头的尸骨,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里面是他孙女的胎发平安袋,还有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是去年孩子失踪前,他答应要买给她的。
壮壮后背的疤痕彻底变成了黑色,像五条凝固的蛇。小宝的平安牌裂成了两半,却依然能透出微光。毛小方把银戒指埋在了祠堂的老槐树下,埋土时发现树根里缠着缕黑发,被符纸的金光烧成了灰烬。
入秋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祠堂,供桌上的黄绸符轻轻颤动,像在叹息。没人再提起那个雨夜的“赵老头”,只有镇西头的石桥栏杆上,永远留着五道深深的抓痕,每逢阴雨天就渗出黑水,像在提醒着什么——有些邪祟,哪怕被镇住了形,也会在人心最软的地方,留下永不愈合的齿痕。
那场雨夜的祠堂对峙过后,镇西头的石桥成了禁区。孩子们被反复告诫不许靠近,大人们路过时会加快脚步,只有毛小方每天清晨会带着新采的艾草,在抓痕处擦拭——那五道黑痕总在阴雨天渗出黏腻的液体,像未干的血。
这天黎明,壮壮背着药篓去后山采药,刚走到石桥下,就听见水里传来细碎的“咯咯”声。他探头一看,桥洞深处的淤泥里,竟嵌着半副孩童的骨架,指骨上还套着枚小巧的银铃,铃身刻着“安”字——是去年冬天掉进冰窟窿的赵家丫头,赵老头的孙女。
骨架的胸腔里,沉着团发黑的棉絮,像被水泡胀的心脏。壮壮刚要伸手去捞,棉絮突然动了,从纤维里钻出无数只米粒大的白虫,顺着骨架爬向他的指尖。
“别碰!”毛小方的声音从桥上传来,桃木剑已经出鞘,“那是影煞的卵!赵丫头的尸身被泡在暗渠里,成了影煞的温床!”
白虫闻到活人气味,像潮水般涌上岸,壮壮慌忙后退,药篓里的草药撒了一地。那些草药刚沾到白虫,立刻发黑腐烂,连带着泥土都泛起灰斑。
毛小方挥剑劈出一道金光,白虫群被劈成两半,却在落地的瞬间重新聚拢,顺着剑风反扑上来。他突然想起赵老头尸骨旁的桂花糕——影煞怕阳气,更怕带着活人念想的东西。
“壮壮!你药篓里有没有带去年的桂花糕?”
壮壮猛地想起,奶奶昨天蒸了新的桂花糕,让他带给毛小方当点心。他急忙掏出用油纸包着的糕点,刚打开,白虫群突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被烫到般往后缩。
毛小方趁机将糕点抛向骨架,油纸散开的瞬间,桂花的甜香混着热气弥漫开来。白虫群剧烈扭动,在糕点周围蜷成一团,很快化为黑色的脓水,渗进淤泥里。
骨架胸腔里的黑棉絮开始冒烟,露出里面嵌着的东西——半块生锈的平安锁,锁芯里卡着根黑发,正是赵老头孙女失踪前,毛小方亲手给她编的发绳上的。
就在这时,石桥的抓痕突然喷出黑水,在水面凝成个模糊的人形,是赵老头的轮廓。他没有脸,胸口却插着那把桃木剑的虚影,正是上次祠堂对峙时,毛小方情急之下掷出的那把。
“还……给……”虚影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指向骨架旁的银铃。
壮壮颤抖着捡起银铃,刚碰到铃身,就听见孩童的笑声从铃里传出,清脆得像冰凌碎裂。虚影在笑声中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滴水珠落进水里,与石桥的抓痕融为一体——那些黑痕竟慢慢褪去,露出底下新鲜的木色,像从未被抓过。
毛小方把银铃系在壮壮的药篓上,又将赵丫头的骨架小心收好,打算带回祠堂安葬。走时回头望了眼石桥,发现水面倒映着祠堂的影子,而祠堂屋顶的飞檐上,不知何时停了只乌鸦,正盯着他们的背影,眼睛红得像滴血。
三天后,镇上的老人们在祠堂后院挖地基,准备给赵丫头立块衣冠冢,一锄头下去,却掘出个黑木匣子。匣子上刻着“镇物”二字,打开的瞬间,一股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塞满了孩童的指甲,每个指甲上都用朱砂画着小小的“魂”字,数一数,正好是这几年失踪的孩子数量。
匣子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庚子年秋,以童魂养煞,可保镇河不溢。”落款是二十年前的镇长,那个据说为了治水患,亲手将亲生孙子扔进河中的老人。
毛小方捏着纸的手指微微发抖,突然明白——影煞不是偶然出现的邪祟,而是被刻意饲养的“镇物”。赵老头的执念、孩子们的魂魄、甚至二十年前的血债,都被这只匣子串成了一条线,像根勒在镇子脖子上的绳,越收越紧。
乌鸦的叫声从祠堂屋顶传来,一声比一声凄厉。壮壮突然指着匣子角落,那里有根银链子,链坠是个小小的“念”字——正是赵老头那枚戒指上的字。
原来,赵老头早就知道真相。他不是在找孙女的耳环,是在找这只匣子,找这个藏了二十年的罪恶。而他最后那句“姑婆救我”里的“姑婆”,恐怕也不是指人,而是指当年那个默许这一切的“镇河神”。
夕阳把祠堂的影子拉得很长,黑木匣子在余晖里泛着冷光。毛小方将桃木剑横在匣上,剑身上的红光与指甲上的朱砂相斥,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看来,这镇子的债,得从二十年前开始算清了。”他看向壮壮,发现孩子的瞳孔里,映出无数个小小的人影,正顺着匣壁往上爬,像要从里面钻出来。
乌鸦突然俯冲下来,叼起一根指甲飞向镇中心的钟楼,指甲在空中炸开,化作漫天黑点,落进每户人家的烟囱里。当晚,全镇的孩子都做了同一个梦——梦里有个穿蓝布褂的老人,蹲在河边,手里攥着把银锁,说要给他们讲个关于“牺牲”的故事。
那夜,镇中心的钟楼突然敲响了。不是报时的钟鸣,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撞击,沉闷的“咚咚”声撞得人耳膜发颤。毛小方握着桃木剑赶到时,正看见赵老头的身影攀在钟楼外壁,手里攥着根铁链,铁链另一头缠着只乌鸦——那乌鸦的翅膀泛着黑气,喙里叼着片指甲,正是黑木匣子里的东西。
“快!它要把指甲丢进钟里!”赵老头的声音嘶哑,铁链勒得他手腕渗血,“钟声能传遍全镇,指甲里的煞气会顺着钟声钻进孩子梦里!”
毛小方一跃抓住钟楼的雕花铁栏,借力往上爬。桃木剑在掌心发烫,他看见乌鸦猛地啄向赵老头的手背,老人吃痛松手,铁链瞬间绷直,乌鸦带着指甲冲向钟楼顶端的铜钟。
“拦住它!”赵老头嘶吼着,竟直接从外壁滚落,坠落的瞬间,他扯断手腕上的红绳,把串着银锁的链子甩向毛小方,“用这个!是安安的锁!”
银锁在空中划过一道光弧,毛小方伸手接住,触到锁身的刹那,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童声——是赵丫头的笑声。他突然明白,赵老头这些年疯疯癫癫地找“耳环”,其实是在找能克制煞气的东西,找他孙女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阳气。
“安安,帮爷爷一次。”毛小方将银锁按在剑身上,桃木剑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他瞅准乌鸦冲向铜钟的瞬间,纵身跃出栏杆,剑刃带着红光劈向乌鸦。
乌鸦被劈中的瞬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化作黑烟消散,指甲却脱手飞向铜钟。千钧一发之际,赵老头不知从哪摸出把柴刀,用尽最后力气掷向空中——柴刀精准地劈中指甲,将其钉在钟楼的木梁上。
“咚——”铜钟还是被震响了,却只发出半声闷响就戛然而止。毛小方低头看去,赵老头趴在钟楼脚下,怀里紧紧抱着那只黑木匣子,血从身下蔓延开,在月光里像朵绽开的红梅。
“毛小子……”赵老头抬起头,嘴角淌着血,“匣子底下……有字……”
毛小方抱着他往下滑,手指摸到匣子底部的刻痕。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字时,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那上面刻着二十年前所有参与“养煞”的人的名字,第一个是老镇长,最后一个,是赵老头自己。原来他当年不仅知情,还亲手将孙女的银锁放进了匣子,成了镇住煞气的“活引”。这些年的疯癫,不过是在赎罪。
“安安说……要当画家……”赵老头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把她的画……藏在祠堂的……匾额后面……”
他闭上眼睛时,手里还攥着片褪色的画纸,上面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在河边画钟楼,画纸背面写着:“爷爷说,钟楼的钟声能送我回家。”
铜钟的余震还在空气中荡,毛小方抱着赵老头的尸体,突然想起白天壮壮说的话——早上看见赵老头在祠堂门口烧纸,嘴里念叨着“安安,爷爷错了,爷爷把坏人都送走了”。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用自己的命,换这镇子最后一次安宁。
第二天,镇上的人们在祠堂匾额后找到了一叠画,最后一张画里,小女孩站在崭新的石桥上,桥栏上刻着每个失踪孩子的名字,桥头站着个背着手的老人,像在守护着什么。画的落款是:“爷爷说,等桥修好了,就没人会掉下去了。”
毛小方让人按画里的样子修了座新桥,桥栏上的名字旁,多了个小小的“安”字。黑木匣被烧成了灰,随风散进了镇外的河里。
钟楼再也没响过,有人说在月圆夜看见赵老头的影子趴在钟楼上,像在听有没有孩子的笑声。而那些曾被噩梦缠绕的孩子,从此梦里只有阳光和石桥,再没有黑匣子和指甲。
只有毛小方知道,赵老头最后看他的眼神,像在说“结束了”。是啊,结束了。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罪恶和愧疚,终于在这个有月光的夜晚,随着钟声的戛然而止,彻底散了。
石桥落成那天,镇上的人几乎都来了。孩子们在桥面上追逐打闹,手里举着赵老头孙女安安的画稿复印件,画里的钟楼不再阴森,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钟面上,亮得晃眼。
毛小方站在桥头,看着石匠将最后一块刻着“安”字的石板嵌进桥尾。这块石板比其他石板更光滑,边缘被打磨成了圆弧,像块被岁月磨平棱角的鹅卵石。
“毛叔,你看!”壮壮举着张新画跑过来,画上是新桥的全景,桥头站着个模糊的老人身影,正对着孩子们笑,“我照着安安的画改的,像不像赵爷爷?”
毛小方接过画,指尖拂过画上老人的轮廓,突然想起赵老头最后那个眼神。那眼神里哪只有“结束了”三个字,分明还藏着句没说出口的话——
“好好活着。”
桥下的河水潺潺流过,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之前那些被影煞污染的淤泥,不知何时已经被冲刷干净,露出了底下的青石板,石板上刻着些歪歪扭扭的小字,是当年失踪孩子们的涂鸦。
“毛叔,快来!”小宝在桥对岸喊,“祠堂的匾额修好了,上面的字换了!”
祠堂门口,新的匾额黑底金字,写着“新生”二字,是镇上最老的秀才写的,笔锋里带着股劲,不像书法,倒像把刚开刃的刀。匾额后面,安安的画稿被装裱起来,挂满了整面墙。孩子们围着画墙叽叽喳喳,指着其中一张画说:“这是我家旁边的槐树!”“这钟楼画得像冰淇淋!”
毛小方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眼眶发烫。他走到祠堂角落,那里放着个不起眼的木盒,里面装着赵老头留下的唯一遗物——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用油纸包着,还带着点甜味。
“是啊,好好活着。”他对着木盒轻声说,像在回应那个未曾说出口的嘱托。
这时,壮壮拿着个布包跑过来,打开一看,是些晒干的桂花:“毛叔,这是安安画里的桂花树摘的,我娘说泡糕吃可香了。”
毛小方笑了,接过桂花凑近闻了闻,香气清清爽爽的,像极了那个月光夜晚,赵老头烧纸时飘来的味道。
“走,”他拉起壮壮的手,“去你家,让你娘教我们做桂花糕。”
阳光穿过新桥的桥洞,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孩子们的笑声顺着河水飘向远方,钟楼的影子落在桥上,不再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倒像个沉默的守护者。
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罪恶和愧疚,或许并没有彻底消失,但它们再也够不着桥上的人了。因为桥在,家在,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就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毛小方回头望了眼祠堂的“新生”匾额,又看了看远处嬉闹的孩子,突然加快脚步:“快点,去晚了桂花糕就被抢光了!”
壮壮赶紧跟上,布包里的桂花随着脚步轻轻晃动,香气一路追着他们,像个温柔的影子。
日子就该是这样的吧。有回忆,有念想,但更多的,是眼前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