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红纹低语(2/2)

“毛叔,你听!”小宝突然拽住毛小方的衣角,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树在哭!”

毛小方驻足细听,果然,风穿过槐树叶的缝隙,传出“呜呜”的声响,时而像孩童啜泣,时而像女人低哭,仔细分辨,竟能听出不同的声音——有刘寡妇失踪的儿子的哭腔,有铁匠铺老王临死前的闷哼,还有黑玫瑰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是怨气积在树根里了。”毛小方的声音压得很低,桃木剑的温度越来越高,“发尸的根就缠在槐树根须上,这些声音,是被它吞噬的魂魄在喊疼。”

脚下的泥土突然变得黏腻,壮壮一脚踩下去,陷进半寸深,拔出来时,鞋底缠着缕黑发,那头发竟顺着鞋纹往上爬,像条细小的蛇。“操!”他低骂一声,挥刀斩断黑发,断口处渗出暗红的汁液,溅在地上,立刻冒出个冒泡的小洞,洞里钻出更多的头发,在月光下闪着油亮的光。

“别砍!”毛小方急忙阻止,可已经晚了。被斩断的黑发像炸开的蛛网,瞬间缠住壮壮的脚踝,往泥土里拽。他猛地低头,看见地面裂开无数细缝,每道缝里都塞满了黑发,正随着他们的脚步蠕动,像给大地铺了层活的黑毡。

“往林子深处走!根最粗的地方,就是它的核心!”毛小方剑指前方,那里有棵最老的槐树,树干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树皮皲裂得像老人的脸,树身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名字——都是镇上失踪的人,最新的那个,是上个月才不见的货郎,名字旁边还刻着个小小的“¥”,像是在嘲笑他临死前还攥着铜钱。

靠近老槐树时,腥甜的味道浓得化不开,小宝突然干呕起来,平安牌的蓝光剧烈闪烁,牌面映出无数张挣扎的脸,像被封在玻璃里的标本。“毛叔!牌牌要碎了!”他哭喊着,却不敢松手——这是黑玫瑰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碎了,就什么都没了。

老槐树的树干上,无数根须像胳膊粗的黑蛇,缠着一具具白骨,有的白骨还套着破烂的衣服,有的手里攥着没吃完的饼,最上面那具,穿着半件蓝布衫,领口露出半截发绳,正是黑玫瑰的骸骨。她的手骨死死嵌在树干里,指骨弯曲着,像在攀爬,又像在挣扎。

“玫瑰姐……”壮壮的声音哽咽了,柴刀“哐当”掉在地上,他想去掰那手骨,却被毛小方死死按住肩膀。

“那不是她!”毛小方的声音发颤,桃木剑烫得几乎握不住,“是发尸用她的骨头做诱饵!你看树干!”

壮壮猛地抬头,只见老槐树的树干上,那些刻着名字的地方都在渗血,血珠顺着沟壑往下流,汇成细流钻进树根,而树根深处,隐约有个巨大的黑影在蠕动,每动一下,整片槐树林就抖落一阵叶雨,叶子落地时全变成了指甲盖大小的虫子,往他们的裤腿里钻。

“它在消化!”毛小方嘶吼着挥剑劈向树干,桃木剑撞上树身的瞬间,无数张脸从树皮里凸出来,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救救我”的哀嚎。有的脸是镇上的熟人,有的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眼睛里流出的不是泪,是浓稠的血,滴在地上,立刻长出带着尖牙的肉芽。

小宝的平安牌“咔嚓”裂了道缝,他哇地哭出来:“玫瑰姐的牌牌要碎了!”

“用你的血!”毛小方急喊,“你的血里有她的念想,能镇住这些怨魂!”

小宝咬碎舌尖,一口血喷在平安牌上,蓝光突然爆亮,将那些凸出来的脸瞬间压回树皮里,只留下一个个血洞。老槐树剧烈摇晃,根须疯狂抽打着地面,壮壮趁机捡起柴刀,红纹竟在这时重新亮起,虽淡,却像道不灭的火苗。他疯了似的砍向缠着黑玫瑰骸骨的根须,每一刀下去,都有无数黑发尖叫着化为灰烬,根须断裂处喷出的不是树汁,是腥臭的黑血,溅在他脸上,像泼了盆滚烫的墨。

“快!树干中心!”毛小方剑指树身最粗的地方,那里有个黑洞洞的树洞,里面传出“咚咚”的声响,像心脏在跳,又像有人在里面敲鼓。

壮壮劈开最后几根根须,黑玫瑰的骸骨“哗啦”落在地上,手骨从树干里抽出来时,带出一串粘连的肉丝,像扯断的神经。他刚想抱起骸骨,却见那手骨突然动了,指尖指向树洞,骨节碰撞着发出“咔哒”声,像是在催促。

“它在引我们进去!”毛小方握紧桃木剑,率先走向树洞。洞口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黑雾,黑雾里飘着无数发丝,缠上他的手腕,往肉里钻。

“毛叔!”小宝哭喊着要跟上,却被壮壮一把按住。

“你守住玫瑰姐的骨头!”壮壮的声音嘶哑,柴刀红纹亮得像烧红的铁,“我跟毛叔去!”

两人钻进树洞的瞬间,黑雾“呼”地合拢,树洞口立刻被根须封死,只留下小宝抱着骸骨,背靠着老槐树发抖。平安牌的蓝光越来越弱,他突然看见黑玫瑰的手骨指尖沾着点红光,凑近一看,是滴没干透的血——壮壮刚才砍根须时溅上去的。

“玫瑰姐,你是不是想说……小心?”小宝把脸贴在手骨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却突然想起黑玫瑰生前总爱捏他的脸,说他“胆小得像只刚出壳的鸟”。

树洞里比外面暗一百倍,只有壮壮的柴刀红纹提供微弱的光。空气黏得像鼻涕,吸进肺里都带着刺,脚下全是软乎乎的东西,踩上去“噗嗤”作响,像是踩碎了无数个水泡。

“毛叔,你闻见了吗?”壮壮的声音贴着地面传来,“像熬糊的粥,还有点甜。”

毛小方没说话,只是桃木剑举得更高了。红纹的光里,他看见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管子”,粗的像水桶,细的像棉线,管壁上布满了细小的吸盘,每个吸盘里都嵌着只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那些眼睛颜色各异,有黑的、褐的、蓝的,甚至有只眼睛是金色的——像镇上那个从西域来的商人,上个月在茶馆喝茶时还给他看过西域的宝石。

“咚、咚、咚——”

树洞深处的“心跳”声越来越响,红纹的光突然照到个巨大的肉球,那肉球表面布满了褶皱,每个褶皱里都嵌着东西:有绣着牡丹的鞋底,有断成半截的木梳,有小孩戴的银锁……全是失踪者的遗物。而“心跳”声,就是从肉球中心传出来的。

“那是……发尸的‘核’!”毛小方的声音都在抖,桃木剑烫得像要融化,“它把所有人的东西当养分,把怨魂当血肉,这颗核,就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肉球突然颤动起来,褶皱里的衣物纷纷脱落,露出底下蠕动的肉芽,肉芽顶端开出细小的花,花瓣是指甲做的,花蕊是牙齿,正往他们这边伸展。

“砍!”壮壮嘶吼着扑上去,柴刀红纹暴涨,劈向肉球最中心的“心跳”处。可刀刃刚碰到肉球,就被突然冒出的无数黑发缠住,那些黑发上还沾着碎骨和布片,像无数条小蛇,顺着刀身往他手臂上爬。

“毛叔!”他疼得大喊,却看见毛小方被从肉球里钻出的管子缠住了腰,管子上的吸盘死死吸住他的皮肤,正往里面灌着粘稠的液体。

“用这个!”毛小方挣扎着从怀里掏出那片槐树叶,树叶背面的“根还在,等花开”几个字突然亮起金光,他拼尽全力将树叶往肉球上扔去。

树叶落在肉球上,像烙铁烫进肥肉,瞬间燃起青色的火焰。那些黑发“滋滋”地缩回去,露出肉球中心的一个小孔,孔里嵌着颗黑色的珠子,正随着“心跳”滚动,珠子表面刻满了镇民的名字,最后一个,是黑玫瑰的。

“就是它!”毛小方嘶吼,“壮壮!砍那颗珠子!”

壮壮浑身是血,听见这话,猛地将柴刀横在嘴边,用牙咬着刀背,腾出一只手抓住缠住手臂的黑发,硬生生扯了下来,皮肉被带掉一块,血顺着胳膊流进眼睛里,他却笑了,笑得像疯了一样。

“玫瑰姐,看我的!”

他纵身跃起,柴刀红纹亮得像太阳,带着一路溅起的血花,狠狠劈向那颗黑珠。

“——咔嚓!”

黑珠碎裂的瞬间,整个树洞剧烈摇晃,肉球像泄了气的皮囊般迅速瘪下去,那些嵌着眼睛的管子纷纷断裂,流出腥臭的绿水。无数怨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有哭有笑,最后都化作点点白光,往树洞外飘去。

壮壮抱着断裂的柴刀,看着那些白光,突然看见黑玫瑰的身影混在里面,正对着他笑,手里还拿着串糖葫芦——那是他十岁生日时,她偷偷买给他的,说“男孩子吃甜的,才有力气长大”。

“玫瑰姐……”他伸出手,却只抓住一片虚空。

树洞开始坍塌,毛小方拽着他往外冲,身后传来无数声满足的叹息,像是压在槐树林里几十年的痛苦,终于随着黑珠的碎裂,散进了风里。

外面的小宝突然看见老槐树剧烈摇晃,所有缠着白骨的根须都在融化,变成透明的水,渗进泥土里。平安牌的蓝光彻底熄灭了,但黑玫瑰的手骨却发出了柔和的白光,像握着颗小星星。他把骨头轻轻放在树下,看着白光从骨缝里渗出来,融进泥土,槐树的新叶突然“唰”地全部展开,嫩得像翡翠,在月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

远处传来“轰隆”巨响,老槐树的树洞炸开个大洞,毛小方和壮壮滚了出来,两人都浑身是伤,却活着。

“结束了?”小宝扑过去,眼泪掉在壮壮的伤口上,疼得他“嘶”了一声,却笑着点头。

毛小方靠在槐树干上,看着那些新生的绿叶,突然低声说:“你闻,槐花香。”

果然,空气里飘来淡淡的甜香,是槐花的味道。原来不知不觉,天已经快亮了。

晨光刺破云层时,镇民们陆陆续续来到槐树林,有人抱着亲人的白骨哭,有人对着新叶发呆,有人在树下挖了坑,把找到的遗物埋进去,插上小小的木牌。

壮壮把黑玫瑰的骸骨放进坑里,刚要埋土,却发现骨缝里长出了株小小的绿芽,顶着两片子叶,像只张开的小手。他愣了愣,没有埋土,只是轻轻盖上层落叶。

或许,有些根消失了,有些根,却以另一种方式,扎进了土里,等着下一个春天,开出不会凋零的花。

而那些消散的怨魂,大概是跟着槐花的香气,去了没有痛苦的地方吧。至少,在槐树林恢复生机的这一刻,每个人心里的那块冰,都跟着化了些,露出底下暖暖的、带着点甜的东西,像刚咬开的槐花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