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灯影戏尸(2/2)

黑玫瑰的虚影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只有铜钱上还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像她总偷抹的桂花膏。毛小方将铜钱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的温度或许能留住这最后一点气息。

回到义庄时,灶上的汤圆已经凉透了,糯米皮硬得像块小石子。毛小方却拿起一个,慢慢嚼着,没什么味道,却让他想起去年元宵,黑玫瑰翻墙进来偷汤圆,被烫得直吐舌头,嘴里还塞着半只,含糊不清地说:“甜……甜死了……”

“师父,姜汤来了。”小海端着个粗瓷碗进来,碗沿冒着热气,“镇民们喝了都缓过来了,就是李婶说,刚才被操控时,总梦见一口棺材,里面躺的人跟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毛小方接过姜汤,热气模糊了视线。他想起娥妖的话,那些埋在戏台底下的新娘,许是也曾有过这样的恐惧。他吹了吹碗里的姜沫,忽然道:“明天去后山砍些桃木,给每户送一段,钉在门后。”

“嗯!”小海用力点头,又犹豫道,“师父,雷罡他……真的会放过我们吗?”

毛小方看向窗外,月光正照在院角的老槐树上,树影婆娑,像极了黑玫瑰当年爬墙时勾着树枝的样子。他喝了口姜汤,辣意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暖意慢慢驱散着胸口的冰寒。

“他不会。”毛小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我们也不会怕。”

铜钱在怀里微微发烫,像是有人在轻轻点头。

第二天一早,镇民们带着工具来拆戏台,斧头下去,木头断裂的声音里,隐约能听见细碎的铜铃声,叮叮当当,像极了黑玫瑰偷东西得手后,挂在腰间的那串。

毛小方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将那些白骨小心地收进陶罐,又在上面撒了把糯米。阳光穿过薄雾,落在他怀里的铜钱上,折射出一点细碎的金光,晃了晃,便消失了,像个调皮的眨眼。

他忽然笑了,转身往义庄走。灶上的锅里,新煮的汤圆正冒着泡,甜香漫了一院子。拆戏台的声响惊动了整个青石镇,镇民们自发地聚拢过来,有人拿铁锨,有人扛锄头,沉默地清理着残木与泥土。毛小方蹲在洞口边,看着石匠用糯米混合石灰浇筑,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怀里的铜钱,那点若有若无的铜铃声,只有他能听见。

“师父,您看这个!”达初从泥土里挖出个褪色的红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支银簪,簪头刻着朵半开的玫瑰,“这是不是……”

毛小方接过银簪,簪身冰凉,上面还沾着湿泥,却能想象出当年它别在某个姑娘发间的模样。他想起黑玫瑰总爱偷些亮晶晶的东西,藏在义庄房梁上,被他发现时,就耍赖说“先替人家保管着”。

“收好吧。”他将银簪放进布包,递给达初,“等忙完了,去镇上的银铺修修,或许能认出是谁家的。”

达初刚点头,就见张保长慌慌张张跑过来,裤脚还沾着草屑:“毛道长!不好了!东头的井里……井里冒黑水了!”

毛小方心里一沉,起身就往东头跑。那口井是镇上的老井,供着半条街的人饮水,若是被污染,后果不堪设想。

赶到井边时,黑水上正浮着层油花,散发着腥臭味,几个胆大的镇民正用木桶往外舀水,舀上来的水倒在地上,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是尸煞!”毛小方盯着井水,铜钱在怀里发烫,“有人在井里养了东西,快拿糯米和生石灰来!”

镇民们七手八脚地搬来材料,毛小方接过生石灰,一把把撒进井里。黑水遇着石灰,瞬间翻涌起来,咕嘟咕嘟冒着白泡,隐约能看见井底有个黑影在扭动。

“是雷罡的手段!”毛小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铜钱上,猛地扔进井里,“黑玫瑰,借你的气用用!”

铜钱带着金光沉入井底,紧接着,井水剧烈地翻涌起来,像沸腾了一般,黑气从井口直冲上天,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人脸,正是雷罡的模样。

“毛小方!你以为赢了吗?”雷罡的声音在半空炸响,“这口井连着地脉,我倒要看看,你能护这镇子到几时!”

话音未落,铜钱从井底弹了上来,落在毛小方手里,上面沾着片湿漉漉的玫瑰花瓣,带着淡淡的香气。毛小方握紧铜钱,抬头看向黑气:“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作祟!”

他转身对镇民们道:“取来桐油和火把!”

等桐油倒满井口,毛小方点燃火把扔下去,火光“轰”地燃起,冲天的火焰将黑气烧得滋滋作响,雷罡的脸在火中扭曲、消散。镇民们看着火焰,有人忍不住欢呼起来,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火焰熄灭后,井水渐渐清澈,虽然还带着点浑,却再没了腥臭味。毛小方坐在井边,看着铜钱上的花瓣慢慢变干、消失,忽然觉得怀里的铜钱轻了些,那铜铃声也淡了。

“师父,井干净了!”小海舀了瓢水,激动地喊。

毛小方点点头,站起身时,腰间的铜钱轻轻撞在衣带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句告别,又像句叮嘱。他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正好,照得整个镇子暖洋洋的,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是私塾的学生放学了。

或许雷罡还会有新的手段,或许往后的日子仍有凶险,但毛小方忽然不那么在意了。他摸了摸怀里的铜钱,又看了看忙碌的镇民,嘴角慢慢扬起一点笑意。

只要这镇子还在,人还在,这点暖意还在,就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义庄的铜铃在风里轻响,像是在应和他的心思。灶上的汤圆早就凉透了,但他知道,只要添把火,总能再煮出一锅热腾腾、甜丝丝的来。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青石镇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每户门后都多了段桃木,井边也常年摆着两筐生石灰,像是给镇子镶了层看不见的护罩。

毛小方依旧守着义庄,只是偶尔会坐在门槛上,摩挲着那枚铜钱发呆。铜钱上的玫瑰印记越来越淡,铜铃声也只在阴雨天偶尔响起,细得像根丝线。

这天傍晚,晚霞把天空染成金红色,毛小方正在翻晒草药,忽然听见院墙外传来阵熟悉的嬉笑声,像极了黑玫瑰当年偷了东西后的得意劲儿。他猛地抬头,只见墙头上闪过个红影,快得像道风。

“谁?”他扬声问,手里的药杵下意识握紧。

红影顿了顿,从墙上探出头来,梳着双丫髻,脸上沾着点泥,手里还攥着个红苹果,冲他做了个鬼脸:“毛道长,借个苹果吃呗?”

毛小方的心猛地一跳,药杵“当啷”掉在地上。那眉眼,那语气,分明就是黑玫瑰年轻时的模样,只是眼神里少了几分狡黠,多了些天真。

“偷东西还敢要借?”他板起脸,声音却有些发颤。

红影嘻嘻一笑,扔过苹果,自己也翻身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娘说,当年就是在你这儿偷了个苹果,被你追了三条街呢!”

毛小方接住苹果,指尖触到微凉的果皮,忽然明白过来。这姑娘是镇西张屠户家的小女儿,刚从外地回来,听说了不少关于“义庄道长”和“红影大盗”的故事,总爱缠着人问东问西。

“你娘是谁?”他轻声问。

“我娘叫玫瑰,说以前总爱穿红衣。”小姑娘啃着苹果,指了指义庄的房梁,“她说她当年在那上面藏了个宝贝,让我找找看。”

毛小方抬头望向房梁,那里空荡荡的,只有积灰。但他记得,黑玫瑰最后一次藏东西,是把偷来的银锁塞进了梁上的裂缝里,说要留给“以后有缘的小家伙”。

“在最左边的梁缝里。”他说。

小姑娘眼睛一亮,敏捷地爬了上去,果然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银锁,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

“找到了!”她举着银锁跳下来,忽然注意到毛小方手里的铜钱,“咦?这铜钱跟我娘给我的长命锁好像!”她从脖子上解下锁,果然,锁扣处也拴着枚一模一样的铜钱,只是更亮些。

毛小方看着那枚铜钱,忽然觉得怀里的铜钱动了动,发出阵极轻的铜铃声,像声满足的叹息。晚霞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小姑娘兴奋的脸上,也落在他舒展的眉头上。

原来有些离开,不是消失,是换了种方式回来。

他捡起药杵,继续翻晒草药,晚风带着草药的清香飘过来,混着小姑娘的笑声,格外舒心。义庄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像是谁在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温柔了整个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