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归墟之门(2/2)

林燮拒绝了休养的建议,强撑着病体,立刻乘船沿运河返回京城。一路上,他不断收到沈墨通过飞鸽传来的消息。

情况果然不容乐观。

他“葬身大海”的消息已然传开。朝野震动!太后闻讯后,先是震惊,随后似乎松了一口气,开始更加放手地提拔其外戚势力。高拱等阁老虽尽力维持,但缺乏强力支撑,显得有些独木难支。北镇抚司内部也出现了一些不稳的迹象,幸得沈墨强力弹压。

而更让林燮心头沉重的是萧然的消息——他依旧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无策,只能靠参汤吊命。

“加速!再快一点!”林燮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近的京城方向,海风吹拂着他灰白的鬓发,苍老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数日后,船只抵达通州码头。沈墨早已带着最核心的缇骑在此等候。当看到林燮那副苍老憔悴、却依旧挺直如松的身影时,沈墨这个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单膝跪地:

“大人!您……您终于回来了!”

“起来。”林燮的声音沙哑却沉稳,“京城情况,路上细说。先回北镇抚司!”

没有过多的寒暄,林燮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他的回归,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局面。所有心怀异志者,在他那虽然苍老却依旧锐利如刀的目光下,无不胆寒。

他首先以雷霆手段清洗了北镇抚司内部几个蠢蠢欲动的千户,重新牢牢掌控了这支力量。随后,他亲自入宫,觐见太后。

当太后看到仿佛老了二十岁的林燮时,也是吃了一惊,神色复杂。

“林爱卿……辛苦了。”太后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忌惮。

“为国效力,分内之事。”林燮面无表情,直接将天津卫之事做了简化汇报,只提及追剿白莲教余孽,遭遇海难,只字未提“归墟”之秘。他知道,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太后似乎也无意深究,只是勉励了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朝堂之上,因林燮的回归,原本倾斜的权力天平再次被强行扳回。太后一党暂时收敛,高拱等大臣则松了一口气。

然而,林燮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表象。他损耗的寿元无法弥补,身体的虚弱需要长时间调养。而白莲教虽遭重创,但其根基未灭,那个神秘的“摆渡人”和“归墟”中被封印的“古老存在”,更是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还有昏迷不醒的萧然……

他回到北镇抚司,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萧然。

静室内,萧然依旧安静地躺着,呼吸微弱,仿佛沉睡的玉石。

林燮坐在榻边,握住萧然冰凉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心中充满了无力感。连番恶战,挚友重伤,自身寿元大损……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萧先生……”他低声唤着,仿佛在寻求一个答案,又仿佛只是在倾诉,“这漫漫长夜,我还能……坚持多久?”

残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帝国的危机暂时解除,但个人的磨难与未来的挑战,依旧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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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 第224章 薪火相传

林燮的回归,以其雷霆手段和依旧不容置疑的权威,迅速稳定了京城的局势。太后及其外戚势力虽然心有不甘,但在林燮掌控着锦衣卫和部分京营兵权的现实面前,也只能暂时蛰伏。朝堂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却依旧暗流潜藏。

然而,林燮的身体状况,却成了他最大的隐忧。损耗的二十年寿元并非简单的疲惫,而是一种生命本源的亏空。他时常感到精力不济,内力运转也远不如从前圆融顺畅,甚至在某些深夜,会无法控制地咳出带着暗沉血丝的痰。

太医的诊断也证实了这一点:“林大人乃心神、元气皆遭重创,非寻常药石可速效补益,需长期静养,切忌再动武劳神,否则……恐伤及根本,折损阳寿。”

静养?对林燮而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奢望。帝国初定,百废待兴,白莲教余孽未清,朝中暗敌环伺,他如何能静得下来?

他强撑着病体,每日处理繁重的公务,重新梳理锦衣卫的情报网络,加强对各地,尤其是江南和西北的监控,搜捕白莲教残余分子。同时,他也在暗中物色和培养接班人。沈墨忠诚可靠,能力出众,但资历尚浅,且更擅长执行而非全局谋划;赵千山勇猛有余,智略稍逊……

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那间始终安静的静室。

萧然的状况依旧没有起色。林燮遍请名医,甚至不惜动用权力从宫中请来御医圣手,但所有人都对萧然那如同生命机能被冻结般的沉睡束手无策。他仿佛将自己的所有生机,都用于对抗玉泉山上那邪阵的反噬,陷入了最深层的自我保护。

林燮几乎每日都会在萧然房中待上一段时间,有时是处理公务,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他会对昏迷的萧然诉说朝中的局势,追查的进展,甚至是一些无人可诉的疲惫与困惑。他总觉得,萧然能听到,那双紧闭的眼眸后,依旧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这日,林燮正在萧然房中批阅来自江南的密报。信中提到,在清查淮王及刘守义资产时,发现了几处隐秘的庄园和大量的金银,但关于白莲教更高层的信息,却如同石沉大海,那个所谓的“江南总舵”和“莲使”仿佛人间蒸发。

“先生,若你在,会从何处着手?”林燮放下密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习惯性地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旁的、负责照料萧然的一名年轻缇骑,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属下……或许有个想法。”

林燮抬眼看去,这缇骑名叫陈默,是沈墨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心思缜密,识文断字,因做事稳妥被派来照顾萧然。林燮对他有些印象。

“讲。”

“属下在整理萧先生随身携带的笔记和药典时,曾看到过一些关于……‘溯源追魂’的零星记载。”陈默有些紧张,但条理清晰地说道,“萧先生笔记中提及,某些特殊的蛊毒或邪术,会与施术者的本源力量产生极其隐秘的联系,如同水有源,木有根。若能找到中术者身上残留的术法痕迹,或许能通过某种秘法,反向追踪其源头……”

溯源追魂?林燮心中一动!他想起了萧然曾用“赤血茯苓”找出内应,其原理似乎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萧然虽然昏迷,但他留下的浩瀚学识,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

“你可看得懂那些记载?可能操作?”林燮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默。

陈默连忙跪下:“属下才疏学浅,只是略通文墨,萧先生的笔记深奥无比,属下只能看懂十之一二……而且,笔记中提到,此法需辅以特殊的药引和极强的精神感知力,非……非寻常人可为。”

林燮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又被希望取代。看不懂,可以学!无人可用,可以培养!萧然一身惊世骇俗的医术和见识,绝不能因他的昏迷而失传!

他看向陈默,这个年轻人有心,且足够细心。

“从今日起,你不用再做其他杂事。”林燮沉声道,“你的任务,就是研读萧先生留下的所有笔记、药典、典籍!有任何不解之处,记录下来,待萧先生醒后请教,或者……去问沈墨,让他帮你寻找相关典籍参考!北镇抚司的藏书阁,对你开放!”

陈默又惊又喜,连忙磕头:“属下遵命!定不负大人所托!”

林燮又看向沈墨:“传令下去,在北镇抚司内部,以及各地锦衣卫中,留意选拔那些心思缜密、忠心可靠、对医药、术数、格物等杂学有兴趣或有天赋的年轻人!我们要建立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能够应对各种诡异事件的‘智库’!萧先生的学问,必须传承下去!”

“是!大人!”沈墨也意识到了此事的重要性,郑重领命。

安排完这些,林燮再次将目光投向昏迷的萧然,心中默念:“先生,你未竟之事,林某替你接着。你一身所学,林某替你传下。只盼你……早日醒来,亲眼看看这由你我共同守护的江山。”

他感到肩上的担子似乎更重了,但一种传承的使命感,却也驱散了些许因衰老和疲惫带来的阴霾。

帝国的未来,不仅仅需要刀剑,更需要智慧的火种。

数日后,林燮拖着病体,亲自去了一趟京郊的皇陵。他在一座新立的、没有名字的衣冠冢前,站了许久。冢里埋葬着赵千山和一些在天津卫之战中失踪缇骑的遗物。

海风带着咸腥气,吹动他灰白的发丝。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与那些逝去的英魂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回到北镇抚司时,夜已深沉。他习惯性地走向萧然的静室,却在门口,看到陈默正就着一盏油灯,聚精会神地翻阅着萧然的笔记,时而蹙眉,时而恍然,手下还不停地记录着什么。

看到林燮,陈默连忙起身。

“不必多礼。”林燮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那些摊开的、写满娟秀字迹的笔记上,仿佛看到了萧然伏案疾书的身影。

薪火已燃,虽微弱,却未曾熄灭。

这漫漫长夜,终究会有人,接过火炬,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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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 第225章 新的征程(结局章,带有一丝开放性和余韵)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转眼便是三年。

帝国的创伤在时间流逝和林燮的铁腕治理下,逐渐愈合。朝局在高拱等能臣的辅佐下,基本稳定。太后一党经过几次不痛不痒的试探后,见林燮地位依旧稳固,也渐渐偃旗息鼓,安于富贵。白莲教在持续的高压打击下,似乎彻底转入了地下,再未掀起大的风浪。

林燮的身体,在经过三年小心翼翼的调养和无数珍稀药物的滋补下,虽然未能恢复鼎盛时期的状态,那股因寿元损耗带来的虚弱感也减轻了许多,只是鬓角的白发再也无法转黑,眉宇间也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沧桑与深沉。他依旧每日处理公务,但已逐渐将许多具体事务放手交给沈墨等人处理。

沈墨已然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锦衣卫实际管理者,沉稳干练,恩威并施,将北镇抚司打理得井井有条。陈默则不负所望,凭借着过人的毅力和天赋,在萧然留下的浩如烟海的笔记中钻研出了不少成果,不仅整理出了多套应对蛊毒、瘴气、乃至一些简单邪术的方法,更培养出了十几个对杂学颇有研究的年轻骨干,成为了北镇抚司内一个特殊而重要的部门——“明理堂”的负责人。

然而,萧然依旧没有醒来。

他如同沉睡的玉石,安静地躺在静室之中,容颜未改,气息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了一场悠长的梦境。林燮每日雷打不动地会去看他,有时带着新发现的奇异药材或古籍,有时只是静静地坐上一会儿。这几乎成了他三年来唯一放松和倾诉的时刻。

“先生,江南今年风调雨顺,漕运畅通,那几个与白莲教有牵连的盐枭,上月也被沈墨连根拔起了……”

“北边鞑靼似乎有些异动,赵千山已派了精锐前去查探……”

“陈默那小子,前日竟根据你笔记中的只言片语,改良了军中常用的金疮药,效果奇佳……”

“太后前日召见我,言语间似乎有意将其侄女许配给我……呵,我这般年纪,这般身体,何苦耽误他人……”

林燮的声音平静,如同老友闲谈。他知道萧然听不到,或者说,他宁愿相信萧然能听到。

这一日,林燮如常来到静室,却看到陈默一脸激动地等在门外。

“大人!大人!萧先生……萧先生他……”

林燮心中猛地一跳,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先生怎么了?!”

“萧先生……他的手指……刚才动了一下!虽然很轻微,但属下看得真切!”陈默激动得语无伦次。

林燮一把推开房门,快步走到榻前,紧紧盯着萧然的脸庞和那放在身侧的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林燮以为又是错觉,心中升起失望之时——

萧然那修长、苍白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也微微抖动起来!

林燮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在两人紧张而期盼的注视下,萧然那双紧闭了三年之久的眼眸,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初时,眼神是茫然、涣散而无焦的,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迷雾。他适应着久违的光线,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床前那张饱经风霜、带着难以抑制激动神情的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林……兄……”

虽然微弱,却清晰无比!

“先生!!”林燮这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铁血权臣,此刻竟也忍不住眼眶发热,他紧紧握住萧然那只微微能动的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你终于醒了!”

陈默更是喜极而泣,连忙出去吩咐人准备温水和流食。

萧然看着林燮斑白的鬓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欣慰,有关切,也有一丝了然。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太过虚弱,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反握住林燮的手,然后再次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但这一次,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昏迷,而是正常的、恢复性的睡眠。

希望,如同破开厚重乌云的阳光,终于照射进来。

半月后,萧然的精神好了许多,已经能在搀扶下坐起,进一些流食,也能进行短暂的交流。他虽然身体极度虚弱,记忆也有些混乱,需要时间慢慢恢复,但那颗济世安民、洞悉人心的慧心,却并未蒙尘。

林燮将这三年来发生的大事,简要地告诉了他。当听到白莲教“上师”伏诛(灵魂被困),淮王阴谋破产,朝廷局势渐稳,尤其是听到陈默等人继承了他的学问,建立了“明理堂”时,萧然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如此……甚好。”他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宁静。

这一日,阳光正好。林燮推着坐在特制轮椅上的萧然,在北镇抚司后院慢慢散步。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两人身上。

“林兄,今后……有何打算?”萧然看着庭院中飘落的银杏叶,轻声问道。

林燮沉默片刻,缓缓道:“朝局已稳,沈墨、陈默他们也能独当一面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是时候……歇一歇了。”

他看向萧然,目光深邃:“只是,白莲教根基未灭,那‘归墟’之秘犹在。我总有种预感,这一切,并未真正结束。”

萧然点了点头,他虽记忆未完全恢复,但那种对未知危险的敏锐直觉仍在:“幽冥摆渡人之言,不可不察。平衡既已被动摇,隐患便已种下。”

两人一时无言,只有轮椅碾过落叶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萧然忽然道:“待我身体好些,或许……我们可以去江南走走。一方面便于我康复,另一方面……白莲教在江南经营最深,或许能找到一些被忽略的线索。而且,‘归墟’位于东海之极,从江南出海,也更为便利。”

林燮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退隐,并非意味着放弃责任,而是换一种方式,去守护这片他们付出了无数心血的土地。在幕后,或许能看得更清,做得更多。

“好。”林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久违的、带着些许释然与期待的弧度,“待你康复,我们便去江南。看看那烟花三月,杏花春雨。”

阳光下,一坐一立两道身影,虽皆带着伤病与岁月的痕迹,却仿佛两棵并肩而立的青松,历经风霜雨雪,依旧坚韧不拔。

帝国的暗流暂时平息,但更广阔的天地与未知的挑战,或许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锦衣夜行,路漫漫其修远兮。

而他们的故事,还远未到终结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