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谏罪(2/2)

东施效颦,只学其形未得其神;急功近利,涸泽而渔破坏根基;放任自流,纵容压榨滋生不公;乃至如傀妖之术,已然触禁,残忍酷烈,有违天和,长期以往,必将伤及道宗根基,实乃自毁长城之举!

在玉简的末尾,他痛心疾首地写道:“……弟子一路行来,所见诸般乱象,非一隅一地之偶然弊病,实乃宗门上下风气之偏。强宗之道,根本在于固本培元,持正守心,在于德泽广布,惠及苍生。若只为求速成之强而罔顾天道,只为聚敛灵资而失却仁恕,则与世间邪魔外道何异?纵得一时之强,亦如沙上筑塔,根基不稳,终难长久,恐有倾覆之危!望宗门明察秋毫,立严规明章以定界限,废恶法邪术以正视听,恤民困下情以聚人心……”

洋洋洒洒,句句直言。

玉简制成,许星遥将其紧握在手,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

他以玄根境真传弟子的身份,来到宗门执法殿,请求面见当值的执事长老,称有关乎宗门根基的要事呈报。

接待他的是一位面容古板的老者,身着执法殿的玄黑镶边袍服,修为在玄根中期。许星遥躬身,将手中玉简呈上。那长老面无表情地接过玉简,似乎并未太过在意,只是例行公事般将神念沉入其中查阅。

起初,他面色尚算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漠。但随着阅读的深入,玉简中那详实的事例、犀利的剖析以及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担忧,如同层层递进的浪潮,冲击着他的认知。他的眉头渐渐锁紧,脸色逐渐严肃,继而转为惊愕,最终化为一片铁青。

那执法殿长老缓缓抬起眼,目光狠狠刮过许星遥的脸庞,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许师侄,你可知此简一呈,意味着什么?现在收回,老夫可当从未见过此物,你也可安然返回墨雪峰,继续清修。”

他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回旋余地,甚至可以说是最后的劝诫。

许星遥神色不变,目坦然无惧地迎上长老的视线,道:“弟子只知,事涉宗门根基,不敢因畏难惜身而缄默不言。”

长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惋惜,有警告,或许还有一无奈。他将玉简收起,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冰冷:“既如此,老夫自然会按宗门规矩,收下此玉简。只是……此事牵连甚大,已远远超出老夫的职权,需呈送天鼎峰,由宗门高层决断。你,且回峰静候消息吧。”

许星遥躬身一礼,语气依旧平静:“弟子,静候宗门裁决。”

他转身离开了执法殿,山风拂面,带着一丝清冷。他心中清楚,此事必定艰难重重,但他仍存着一丝微弱的期盼,期盼着宗门高层那些掌权者,能够正视这些问题,拨乱反正。

然而,仅仅是在返回墨雪峰后不久,一道冰冷的传讯符便破空而至,悬停在他的面前。

许星遥伸手接过,神念沉入其中。符中的内容言简意赅,如同一盆掺杂着锋利冰碴的寒水,在寒冬腊月里,对着他当头浇下:

“查,墨雪峰真传弟子许星遥,未经允许,私自窥探宗门产业,妄测非议,扰乱宗门秩序。但念及初犯,且以往略有微功,依律,封印全身修为,罚于墨雪湖底面壁五年,静思己过,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没有对他玉简中列举的任何一条具体事实进行核实,没有对任何一项建议进行讨论,只有“私自窥探”、“妄测非议”、“扰乱秩序”这几项轻飘飘却又沉重无比的罪名!那“略有微功”四字,更是显得无比讽刺。

面壁五年!

这对于寿元动辄数百年的玄根修士而言,虽非伤及性命道基的极刑,却也绝不算短暂。尤其是对许星遥这等正处于修为勇猛精进黄金期的真传弟子而言,五年光阴被生生禁锢,无法修炼,足以让他被同辈远远甩在身后。

然而,比刑罚本身更让许星遥感到一阵刺骨寒意的,是这道惩罚背后所传递出的不容置疑的信号。

他所看到的那些弊端,所指出的隐患,宗门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未必不知晓,但在他们眼中,这或许根本无关紧要,甚至……他的这番据实直言,本身就已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阿兄!他们怎么能这样!凭什么!”糖球得知消息,气得双眼通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低吼道,“我们明明揭穿了那些坏蛋!我们做的是对的!他们凭什么罚你!这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许星遥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他望着洞府外缥缈变幻的云海,眼神从最初的失望,慢慢沉淀,最终归于一片仿佛能容纳一切的平静

他转过身,轻轻拍了拍糖球那因愤怒而紧绷如铁的肩膀,声音沙哑疲惫:“糖球,记住今天。有些事,对与错,其实很简单,黑白分明。但……有时候,你以为的‘对’,未必是……别人想要的‘对’。”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再做任何无谓的申辩。当两名执法殿弟子来到洞府前,出示了执行令符时,许星遥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便主动让他们封禁了灵力,一步步,走向那处他初入山门时,便曾居住于其岸畔,见证了无数晨昏与雪落的墨雪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