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按摩换故事(2/2)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阳猛地坐直身体,仿佛身临其境,“窗外一声炸雷!一道金光劈开画纸!只见云端之上,关二爷骑着赤兔马,手持青龙偃月刀,大喝一声:‘妖孽休得猖狂!关某在此!’一刀就劈断了那金环蛇的七寸!”

“……”客厅里一片寂静。

只有火锅残留的香气还在空气中飘荡。

“那金环蛇惨叫一声,化作一股黑烟,变成了……变成了江晚舟的模样!”陈阳一脸“沉痛”,“她倒在地上,泪眼婆娑地对我说:‘陈教授,我也是被逼的!是孙家的黑袍老祖,用我的三魂七魄炼成了这条蛇,逼我害你!’”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语气充满“悲悯”:“我看她可怜,又念在她曾饰演过‘聂小倩’也算有点仙缘,就用‘净魂咒’超度了她身上的邪气,把她从画里送了出来……所以,她今天来送瓶子,大概是想报这‘救命之恩’吧?可惜,道行太浅,连瓶子真假都看不透,唉……”

故事讲完,陈阳摊了摊手,一脸“信不信由你”的坦然。

客厅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宋思槿按在他肩上的手停了下来,她俯下身,红唇几乎贴到陈阳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一丝危险的甜香:“陈阳,你这故事编得……是欺负我们没看过《聊斋》和《三国演义》?还是觉得我们的智商跟沈秋庭的流星锤一个水平?”

“思槿姐!”沈秋庭抗议地嘟嘴。

徐书雁收回手指,抱着手臂,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专业的玩味:“很精彩的故事。融合了酒精作用的幻觉、古画的文化投射、金蛇的威胁象征、关羽的英雄救赎和江晚舟被胁迫产生的道德困境。虽然细节荒诞,但核心冲突的心理动因:‘被设计’与‘反制’,倒是高度契合你目前处境可能引发的潜意识表达。所以,真实版本是,你在锦城被人用某种方式设计,江晚舟是执行者,但你最终化解了危机,并让她背后的势力付出了代价?”

周知也停下了按摩的手,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吐出两个字:“下药。” 这是她基于律师逻辑和江晚舟那句“毁了清誉”最直接的推断。

沈秋庭恍然大悟:“哦!我懂了!晚舟姐想给阳阳下药!结果被阳阳识破了!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对不对?”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陈阳。

陈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舒服地靠在沙发里,享受着余韵未消的按摩,嘴角噙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佛曰,不可说,不可说。真亦假时假亦真嘛。重要的是,故事讲完了,恩怨也了了。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宋思槿哼了一声,指尖在陈阳后颈不轻不重地一戳:“滑头!不过……”

她直起身,抱着手臂,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洞察世情的锐利,“一个曾经风光无限、心高气傲的顶流女星,能放下身段,抱着个价值不菲的赝品,跑到我们这‘寒舍’来,姿态卑微地祈求一个‘了结’……这本身,就比什么《韩熙载夜宴图》里的金环蛇更能说明问题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戏子无情?我看未必。只是这无情,往往是被逼出来的。在那些真正的权贵门阀眼里,再红的戏子,也不过是件随时可以替换、用完即弃的漂亮玩物罢了。就像江晚舟,风光时是孙家装点门面的花瓶,出了事,就是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弃子。”

徐书雁微微颔首,重新坐回沙发,若有所思:“《史记·货殖列传》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名利场中,情义本就是最奢侈也最脆弱的东西。戏子身处漩涡中心,看似光鲜,实则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江晚舟能活着走出那个泥潭,还能想着‘了结’,某种意义上,已经算是‘有情’了。”

周知依旧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律师特有的理性剖析:“《大明律》有载,‘优伶乐户,世代贱籍’。虽然后来废除了贱籍制度,但这种深入骨髓的阶层观念,从未真正消失。戏子依附权贵而生,看似攀上高枝,实则根基全系于他人喜怒。一旦失去价值,或沦为替罪羊,下场往往凄凉。从古至今,莫不如是。远的如唐玄宗时的‘念奴娇’,安史之乱后流落民间;近的如清末名伶杨翠喜,被当作礼物辗转权贵之手,命运坎坷。江晚舟,不过是这千年戏子悲剧的一个现代注脚。”

沈秋庭听得有些入神,抱着膝盖,小声问:“那……戏子就真的没有出路吗?只能当玩物吗?”

陈阳的目光变得深邃,他端起徐书雁之前放在茶几上的那杯温水,润了润喉咙,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历史沉淀的厚重感:

“出路?有,但荆棘密布。《乐府诗集》里那些无名歌者,唱的是民间疾苦,诉的是生民心声,其情其声,穿透千年,自有其不朽的价值。这是以‘艺’载‘道’,超越了取悦权贵的层次。”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叩,仿佛在叩击历史的回音:

“《东京梦华录》里记载的汴京瓦肆勾栏,技艺超绝的杂剧艺人,靠的是真本事吃饭,观众用脚投票,形成一种相对纯粹的市场选择。这比完全依附权贵,多了一分自主。”

“更有甚者,”陈阳的眼神亮了起来,

“如明末清初的柳如是。她出身秦淮歌妓,身份卑微,却‘性机警,饶胆略’,诗词书画皆精,与钱谦益、陈子龙等名士交往,谈论国事,抒发胸臆。清军南下时,她劝钱谦益殉国,自己更是‘欲沉池水中’,被救后仍积极资助抗清义士。后人评她:‘其志节之高,学问之博,风雅之妙,闺阁中罕有其匹。’”

他看向沈秋庭,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柳如是走的路,是以‘才’立身,以‘志’明心,最终超越了‘妓’的身份,在青史中留下了属于她自己的、不可磨灭的一笔。这条路,要求的是自身拥有足以抗衡世俗偏见的惊世才华,以及一颗不甘沉沦、勇于担当的灵魂。比依附权贵,艰难百倍,但也光明百倍。”

客厅里一片安静,只有窗外细微的风声。

四个女人都被陈阳描绘的历史画卷和其中蕴含的力量所吸引。

宋思槿若有所思:“所以,江晚舟的悲剧,根源不在于她选择了演戏,而在于她选择了依附,并且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心志在依附中保持独立,最终沦为棋子?”

“依附本身并非原罪。”陈阳摇头,目光深远,“《盐铁论》里桑弘羊主张国家垄断盐铁,是依附皇权推行‘开本末之途’的国策。关键在于,依附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为了个人的荣华富贵,那结局早已注定。如果是为了借势实现某种超越个人利益的抱负,像柳如是那样,甚至像……”

他顿了顿,没有深说下去,“那依附,便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可惜,江晚舟,或者说绝大多数身处其中的人,很难看清,或者看清了,也无力挣脱。”

徐书雁轻声接道:“生存的压力,名利的诱惑,足以扭曲很多本心。在巨大的权力与资本编织的网中,保持清醒和独立,需要的不只是才华,更需要近乎殉道者的心志。柳如是只有一个,而江晚舟……是大多数。”

周知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历史的冰冷回响:

“依附权贵者,终为权贵噬。汉代卫子夫,歌女出身,贵为皇后,家族煊赫一时,最终却因巫蛊之祸满门被诛。唐代鱼玄机,才情绝世,依附权贵李亿,最终却因争风吃醋戕害婢女而被处死。明代陈圆圆,‘冲冠一怒为红颜’,看似改变了历史走向,实则不过是被各方势力争夺、利用的‘尤物’,最终结局亦是青灯古佛,晚景凄凉。这些名字背后,是无数被权贵门阀吞噬得尸骨无存的伶人。江晚舟能全身而退,已属万幸。”

沈秋庭听得有些心头发凉,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靠垫:“那……那现在呢?现在那些明星,是不是好多了?”

陈阳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复杂:

“现代社会,取消了贱籍,倡导平等。但资本的逻辑,权力的游戏,换了个外壳,本质依旧。《红楼梦》里贾府蓄养戏班,十二官各有命运。如今大公司签约艺人,打造流量明星,本质上,不也是一种‘蓄养’?资源倾轧、合同陷阱、潜规则、替罪羊……这些古老戏码,只是披上了更光鲜的现代外衣罢了。你看江晚舟,巅峰时是资本热捧的‘顶流’,一朝失势,立刻被资本抛弃,甚至被反手推入深渊。她送来的那个赝品瓶子,何尝不是她自身境遇的绝妙隐喻?看着光鲜亮丽,实则根基脆弱,经不起真正的考验。”

他微微叹息:“《影梅庵忆语》里,冒辟疆回忆董小宛,赞其‘聪慧颖异’,能与他‘共案而书,分韵而咏’,甚至在他病重时衣不解带地照顾。这份情意超越了主仆,也超越了寻常的才子佳人。但董小宛最终的早逝,也难逃红颜薄命的窠臼。可见,无论古今,身处边缘,想要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难如登天。”

“所以,”陈阳总结道,目光扫过眼前四位身处各自领域精英位置的女性,

“与其说戏子无情,不如说是在一个将人‘物化’的冰冷规则里,情义成了最奢侈的消耗品。江晚舟今日所为,是她为自己过去的选择付出的代价,也是她在新规则下寻找‘生路’的笨拙尝试。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给一条不那么难走的路。”他指的是那张给沈西林的名片。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连成一片温暖的星河。

宋思槿忽然俯下身,下巴轻轻搁在陈阳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莫名的情绪:“陈教授,那你说……我们几个,在你眼里,算不算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戏子’?在你和李家这艘大船的故事里,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徐书雁的目光也带着探究看向陈阳。

周知按着陈阳小腿的手指微微一顿。

沈秋庭则瞪大了眼睛。

陈阳侧过头,看着宋思槿近在咫尺的、带着一丝挑衅和妩媚的眸子,又看了看徐书雁温和下的锐利,周知清冷中的专注,还有沈秋庭的懵懂纯真。

他忽然伸出手,在宋思槿惊讶的目光中,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又用另一只手,覆盖在周知按着他小腿的手背上,周知的手猛地一颤,指尖瞬间冰凉,却没有抽回。他目光则温和地看向徐书雁和沈秋庭。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戏子?”陈阳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温暖的客厅里回荡,如同磐石落地,“你们是宋思槿、徐书雁、周知、沈秋庭。你们有各自的事业、才华、独立的人格和灵魂。你们不是任何故事里的配角,更不是被物化的‘器物’。”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眼前的灯火,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你们是我陈阳,在这万丈红尘、诡谲风云中,能卸下所有心防、共享一炉火锅、一同布置这个‘家’的……家人。”

“家人”二字,他说得极重,带着千钧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