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承佩担道(2/2)
前排的宋思槿头也不抬,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处理着邮件,随口接道:“嗯,记得顺便把下个月的房租水电费交了,拯救世界也不能欠债。”
旁边的徐书雁闻言,忍俊不禁,掩口轻笑,温柔地调侃道:“陈阳,你是不是昨晚又陪着秋庭看什么超级英雄电影,看得太入戏了?”
就连正在看杂志的周知也从书页后抬起眼睛,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提醒道:“根据《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九十一条之一的规定,编造、故意传播虚假恐怖信息,严重扰乱社会秩序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陈阳同学,请注意你的言论。”
靠在他肩膀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沈秋庭,似乎听到了只言片语,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肩膀,像只撒娇的小猫,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阳阳要去拯救世界的话……记得……一定要带上我……我可以帮你……打坏人……”
陈阳听着她们或调侃、或关心、或警告、或依赖的话语,脸上露出了一个复杂而温柔的笑容。
他没有再试图解释,只是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沈秋庭靠得更舒服一些。
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少,对她们而言,或许越是一种保护。
……
飞机降落在燕京国际机场时,北国的秋意已然浓重。
与三亚的阳光明媚截然不同,燕京的天空低垂,铅灰色的云层厚厚的,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清冷的气息,仿佛连天地也在为那位刚刚逝去的宗师默哀。
燕京西郊,李家祖宅。
这座占地广阔、历史悠久的古老宅院,此刻完全笼罩在一片肃穆的素白之中。
高大的门楼前悬挂着白色的灯笼和巨大的黑色奠字,在秋风中轻轻摇晃。
凄冷的秋风卷起庭院中银杏树上金黄的叶片,簌簌飘落,宛如下着一场悲伤的雨,金黄的叶片很快就在青石铺就的台阶和庭院小径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悄无声息。
汉白玉雕砌的宏伟牌坊下,两排身着黑色劲装、胸口戴着白花的李家武者如同雕塑般肃立,他们身形挺拔,目光坚定而沉痛,眼神中蕴含着对逝者无限的敬意与哀思,以及一种誓死扞卫家族的决绝。他们胸前的白花在萧瑟的秋风中微微颤动着,如同此刻在场所有人悲恸的心。
灵堂设在中轴线上最为宏伟的正厅,白布制成的幡幢从高高的房梁上低垂下来,随着穿堂风轻轻摆动。
香案上,儿臂粗的白色蜡烛燃烧着,烛泪涟涟,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纸钱燃烧后混合的独特气息,青烟袅袅升起,在肃穆的灵堂内交织成一片朦胧而哀伤的雾霭。
低沉哀婉的哀乐循环播放着,如泣如诉,回荡在祖宅的每一个角落,敲击着每一位吊唁者的心弦,让本就沉重的气氛更添几分悲凉。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车辆在宅院外排起了长龙。
人群中有白发苍苍、气息沉稳的玄门名宿,有与李唐相交数十载、神色悲戚的故交挚友,更有许多来自政商两界身份显赫的大人物,他们表情凝重,步履沉缓,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形式各异但同样沉重的哀思。
陈阳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白色的衬衫领口系着一条深色领带,手中捧着一束精心挑选的白色菊花,安静地站在吊唁队伍的最末端,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他那一头银白的短发,在清一色的黑发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与他年轻的面容形成了奇异而深刻的对比。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看不出明显的悲喜,只是静静地观察着灵堂内外的一切细节:人们的表情、举止,空气中流动的微妙气氛。
他的身影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有几分孤独,却又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没有人知道这位白发年轻人的具体来历,但感受到他那不凡的气度,也无人轻易上前打扰。
灵堂正中央,悬挂着李唐的巨幅遗像。
照片上的老人穿着笔挺的中山装,目光锐利,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看透世情的淡然笑意,仿佛仍在冷静地注视着这纷扰的人世间,审视着每一位前来送行的人。
令人唏嘘的是,灵堂正中的棺椁并未封盖,里面没有遗体,只有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的灰色中山装,静静地放置在棺底。那正是李唐生前最常穿的一件衣服,如今,成了他留存在这世间的唯一具象遗物,无声地诉说着那位大宗师最终“化道而归”、不留痕迹的结局。
棺椁周围,摆放着层层叠叠的花圈和花篮,鲜花与翠柏环绕,还有各色水果、糕点等祭品。
旁边一张小几上,堆放着许多未曾开启的信封,那是来自天南海北、未能亲至现场的故友们寄来的唁电与追思文字。
武当七子中辈分最高的玄诚道长,手持银丝拂尘,身着玄色道袍,在灵前三度躬身,行礼如仪,而后默立良久,花白的须眉在微风中轻颤,眼神悠远,似在追忆与这位老友昔年并肩仗剑、笑傲江湖,亦或是在山巅松下品茗论道的峥嵘岁月。
少林达摩院首座释延弘大师,身披赤色袈裟,颈挂佛珠,双手合十,低眉垂目,以浑厚而慈悲的嗓音低声诵念着往生经文,手中的佛珠在一颗颗缓缓捻动,仿佛在以此无上佛法,为逝者的英灵指引通往极乐净土的归途。
峨眉派掌门静玄师太,一袭灰色道袍,气质清冷如霜,她身后跟随着十二名身着白衣、手持长剑的年轻女弟子。随着师太一个手势,十二名弟子动作整齐划一地抱剑行礼,剑柄上的红色剑穗在风中齐齐飘荡,宛如一群素鹤低首,进行着一场无声而庄重的告别仪式。
紧接着,金陵林家、姑苏慕容氏、皖南宋家、晋北谢家、南疆孙家、岭南洪门等传统世家的代表,也依次神情肃穆地走上前,献上花圈,深深鞠躬,默哀致敬。
军政两界前来吊唁的高官亦络绎不绝,他们大多神情凝重,有人眼中含着真挚的泪水,与李唐显然私交甚笃。也有人只是保持着官方的礼节,微微低头致意后,便迅速退至一旁,与相熟之人低声交谈,似乎不愿在这悲伤之地过多停留。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这位逝去的大宗师、这位曾在不同领域拥有巨大影响力的长者的最后敬意。
然而,真正了解李唐内心那份超越门户之见、心系天下苍生的宏愿与布局的人,在场之中,恐怕寥寥无几。
陈阳静静地等待着,目光细致地扫过灵堂内的每一张面孔,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分析着他们与李唐、与李家可能存在的关联。
终于,轮到了他。
他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那束象征着哀悼与纯洁的白菊,轻轻放置在灵柩旁那一片花的海洋中,然后后退三步,站定,深深地弯下腰,鞠躬。
一鞠躬,敬李唐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子之心与无双国士风范。
二鞠躬,敬他临终之前,不惜以身死道消为代价,将那关乎天下苍生的重担与秘密,毫无保留地托付于自己。
三鞠躬,敬他虽身已化道,魂归天地,但其守护华夏、抵御浩劫的宏大志愿与精神,却并未随之湮灭,而是找到了传承之人。
三鞠躬礼毕,他直起身,挺拔如松。目光再次落在遗像上李唐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上,心中默默起誓:
“前辈,请放心走好。你未竟之事,我陈阳,接下了。”
灵堂内仿佛因他这无声的誓言而变得更加寂静,连哀乐声似乎都微弱了下去,只剩下白色蜡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窗外秋风卷过落叶的呜咽。
他转身,准备默默离开这是非与悲伤交织的中心。
然而,就在他即将步出灵堂侧门时,却在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曌旭。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素白色孝服,身上没有任何首饰,脸上未施粉黛,原本明艳照人的容颜此刻显得异常苍白憔悴,脸颊上依稀可见已经干涸的泪痕。她独自站在灵堂侧面的阴影里,像一株饱经风雨摧折的空谷幽兰。
她的目光与陈阳的视线在空中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接触,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失去至亲的巨大悲伤与空洞,有对未来的迷茫与不安,似乎还隐藏着一丝看到他出现时的微妙波动,以及某种被打磨过后愈发坚硬的决心。
但只是一瞬,她便迅速移开了目光,重新垂下眼帘,仿佛不愿,或者说不敢,与他有更多的交流。
陈阳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或者至少打个招呼。但看着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用冷漠包裹着脆弱的样子,再看看周围众多窥探的目光,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对着她所在的方向,极其轻微而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穿过人群,离开了灵堂。
走出李家祖宅那高大的门楼,站在汉白玉牌坊之下,萧瑟的秋风更加猛烈地吹拂起来,卷起地上层层叠叠的金黄银杏叶,宛如漫天飞舞的金色蝴蝶,又像是为逝者献上的最后挽歌。
他停下脚步,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素幡招展、哀乐低回的灵堂方向,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李唐的离去,毫无疑问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一个由他们那一代人支撑起的相对平衡的格局正在崩塌。
同时,这也意味着,更加复杂险恶的纷争与动荡,即将拉开序幕。
但陈阳心中无比清楚,从他接过龙纹玉佩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棋手。无论前路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他都必须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陈掌门。”
一个温润如玉却又带着几分清冷疏离的女声,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陈阳转身,只见一位年纪约莫三十出头、身着素雅青衣的女子,正撑着一柄油纸伞,静立在三步之外。
此人眉目如画,气质娴静,周身散发着浓郁的书卷气息,宛如从古画中走出的仕女。她的发髻简单地用一根乌木簪子绾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手腕上缠着一串品相极佳的青玉菩提子手串。她看起来温婉柔弱,但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不容侵犯、执掌权柄的威严。
“上官院长。”陈阳拱手,行了一个平辈之礼。他认得这位女子,正是与李唐齐名并列为当代四大宗师之一的江南书院院长,上官无忧。
上官无忧看似文静,实则道行修为深不可测,早已踏入半步地仙的境界,是玄门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上官无忧手中的油纸伞面微微倾斜,恰到好处地替陈阳挡住了那些不断飘落的银杏叶片。伞骨投下的阴影,在她那如玉的脸颊上勾勒出细密而交错的光影纹路,竟隐隐透出几分类似古老卦象般的神秘感。
“李校长走之前,可曾……留下过什么特别的话?”她开门见山,声音平静,目光却仿佛能直透人心。
陈阳捻动着藏于袖中的「千机锁」,缓缓答道:“他说……如今的庙堂与江湖,看似泾渭分明,实则唇齿相依。江湖,需要一座……足够坚固和智慧的桥梁。”
嗡……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上官无忧手中那看似普通的油纸伞面,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与此同时,那些飘落在两人之间、尚在空中的金黄银杏叶片,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碾压,瞬间炸裂,化为了极其细微的粉末齑粉,纷纷扬扬地消散在空气里!
上官无忧那双沉静的瞳孔深处,骤然泛起一层奇异而清冷的青芒。
她紧紧盯着陈阳:“你……接下了龙纹佩?”
“是。”陈阳的回答简单而肯定,没有任何回避。
“可知那究竟意味着什么?”上官无忧的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陈阳抬起头,目光越过上官无忧,望向那依旧在不断飘洒着金色银杏叶灰蒙蒙的天空,淡淡回应:
“当为天下先。”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着上官无忧微微颔首示意,而后毅然转身,迈开步伐。
他的背影在漫天飞舞的银杏叶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祖宅外苍茫的秋色与前来吊唁的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