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纸鸢飞过的轨迹(2/2)

沈砚之凑过去看,日志里的字迹虽然淡了,却还能看清——“七日,过七桥,左行,槐树下候阿鸾,未果”,和苏晚指的拐点,正好是一个地方。他心里忽然一热,抓起只刚糊好的凤凰风筝,凤凰的翅膀很大,蒙着素色的绵纸,他蘸了点苏晚胭脂盒里的残脂,在翅膀上写下“我们在等你”五个字,胭脂红得像滴未落的泪,笔画里藏着说不出的盼。

“放这只,让他们知道,我们在等。”沈砚之说着,声音有点哑。

苏晚握着线轴,慢慢放线,凤凰风筝乘着风,一点点往上飞,翅膀上的胭脂字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团会飞的火。风筝飞起来时,天边正飘过朵云,云的形状很圆,边缘带着点波浪纹,像极了第三十七章里荷花绽放时的形状,花瓣层层叠叠,要把天空都染成荷色。

苏晚望着越飞越远的风筝,忽然听见风里传来“沙沙”的响,不是一只风筝的声音,是无数只纸鸢翅膀同时扇动的声息——她抬头时,眼睛一下子亮了,竟有上百只纸鸢从四面八方向裱糊铺飞来!有沙燕、蝴蝶、蜻蜓,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样式,都是祖父当年糊过的;它们绕着裱糊铺的天井盘旋,翅膀上的轨迹在半空织成张网,网住了阳光,也网住了百年的时光,把整个天井都罩在了里面。

“是百只纸鸢。”沈砚之的声音有点抖,他想起第二十三章里,祖父日记里写的“凑够百只纸鸢,便亲自送往钱塘,与阿鸾相会”,原来那第一百只未寄出的风筝,不是没送出去,是等了百年,凑齐了所有同伴,一起回来了,“爷爷说凑够百只就亲自送去,现在它们自己回来了,带着所有的牵挂,回来了。”

苏晚的眼泪掉了下来,却笑着,伸手去够最近的一只沙燕风筝——那只风筝的翅膀上,还留着当年的日期:“民国二十三年,钱塘潮生时”,字迹淡了,却还能看清。

纸鸢渐渐落下来,有的轻轻落在荷花池里,翅膀沾着水,像在洗澡;有的挂在风灯的挂钩上,和青丝灯芯缠在一起;有的落在八仙桌上,翅膀上的土、草、瓷片掉在地上,竟慢慢拼出条路来——从钱塘的石碑出发,经过泉亭驿的老槐树,绕着第七座桥,沿着临安北的花墙,最后回到余杭巷的裱糊铺,正是沈砚之祖父和苏晚奶奶当年往返的路线,像幅画在大地上的《归乡图》,一笔一笔,都是回家的路。

苏晚翻开那本画满轨迹的小本子,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道淡淡的痕,像谁用指尖蘸着雾水画了朵完整的莲,花瓣、莲蓬都清清楚楚,连莲籽都能看见。她忽然明白,第三十六章里说的“百只纸鸢轨迹连成祖辈路线”,不是后人刻意拼凑,是那些漂泊了百年的魂魄,借着风筝的翅膀,把当年没走完的路,重新走了一遍,把没说的话,借着轨迹,都告诉了他们。

暮色漫进天井时,最后一只“归巢”纸鸢落在荷花池的水面上,是只沙燕风筝,翅膀上用墨笔写的“归”字被水光映得发亮,像颗落在水里的星。沈砚之望着池里的倒影——纸鸢的影、风灯的影、花墙的影,还有他和苏晚的影子,都叠在一起,像幅活的《轮回图》,过去和现在,都在这池水里,重逢了。

“奶奶说‘纸鸢归处即家’,”苏晚把画满轨迹的小本子放进铁皮盒,盒子是她从家里带来的,里面还放着奶奶的旧照片、祖父的未寄信,都是些藏着“家”的东西,“以前总以为家是一间屋,一张床,现在才懂,家不是屋,是走了百年也能找回来的路,是不管飞多远,都有人等你回来的牵挂。”

沈砚之伸手,把她散落在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碰到她发间的玉簪,暖得很。“嗯,家是纸鸢的线轴,不管风筝飞多远,线都在手里,家就在。”

夜里,风灯的光透过落在灯罩上的纸鸢翅膀,在墙上投出无数交错的线,红的、蓝的、绿的,还有些带着胭脂红的线,像谁用光影补完了那幅未画完的旧地图,把所有的空白都填得满满当当。沈砚之望着墙上的光影,忽然懂了:所谓的轨迹,从来不是冰冷的路线,是藏在风里的期盼、土里的等待、纸鸢翅膀上的信物,是离魂寻归时,用百年时光铺就的、带着温度的回家的路。

巷口的梆子声又响了,“梆——梆——”的,和清晨的声音一样,却像是在应和百年前的等待,应和那些纸鸢带回的牵挂。裱糊铺的灯光里,那本画满纸鸢轨迹的小本子,正躺在拼合完整的荷帕上,封面的半朵荷,在灯光下像终于等来了另一半,要拼成圆满的样子。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动了桌上的纸鸢残片,也吹动了那本小本子——纸页轻轻翻着,停在画着百只纸鸢的那页,月光透过窗纸,落在上面,像给那些轨迹,镀上了层银,亮得像条永远不会断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