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风灯照出的字迹(2/2)

“还有!”沈砚之指着光带的尽头,声音里带着点急切。那里的字迹正在慢慢浮现,比之前的更深,像是用朱砂调了墨写的,红得发亮:“纸鸢归,离魂还。”

最后那个“还”字,笔画拖得很长,像一条细细的线,从墙上一直延伸到墙角,正好与他们三天前埋下荷花种子的方向重合。苏晚忽然想起第三十七章里荷花绽放的清晨——那天清晨,池子里的荷花一夜之间全开了,粉色的花瓣上沾着露珠,露珠滚落时,在地上晕开的痕迹,也是这样一条细长的线,从花池一直延伸到堂屋,像在指引着什么。

“他们说……离魂还了。”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风灯的玻璃罩上,与裂缝里漏出的光混在一块儿,像一颗碎掉的星星。她能感觉到手里的风灯在发烫,黄铜灯架上的锈迹仿佛都被这热度烘得褪了些,露出底下锃亮的铜色,带着点岁月洗练后的温润。“爷爷当年没说完的话,没来得及告诉奶奶的话,这盏灯,替他说了。”

沈砚之没说话,他弯腰捡起那片带荷纹的瓷片,凑到风灯的光下。瓷片边缘的磨损处,在暖黄的光里显出细密的划痕,像有人用指甲反复刮过“荷”字的轮廓,把瓷片都刮得发亮——是祖母吧,她当年拿到这半片瓷时,一定也这样对着灯看了无数次,摸着瓷片上的半朵荷,想着祖父手里的另一半,想着那句“荷花开满池,我们就团圆”。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从“哗啦啦”的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像谁在低声啜泣。檐下的纸鸢不再撞窗,风里飘来股淡淡的香——是荷花的香气?明明三天前才种下的种子,按说要等来年春天才发芽,怎么会这么快就开花?苏晚疑惑地看向后院,借着风灯的光,能看见花池里的泥土微微隆起,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你看。”沈砚之忽然指向门口,声音里带着点惊讶。那里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串浅浅的脚印,脚印很小,像女人穿的布鞋踩过,沾着点湿泥,从门槛一直延伸到堂屋中央,最后停在他们脚边,慢慢变得模糊,然后消失不见,像是从未出现过。

苏晚的眼泪终于掉得更凶了,砸在风灯的玻璃罩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她想起第二十二章里那个雨夜,茶馆的老者送来的“团圆”纸鸢,翅膀上用金粉写着“沈苏”二字,当时她只觉得是巧合,现在才明白,原来不是纸鸢在飞,是祖父和奶奶的离魂,借着纸鸢的形状,借着风灯的光,回来了。

沈砚之把那片荷纹瓷片轻轻放进陶瓮,又将祖父的札记和那些残破的微型纸鸢小心铺好,木塞拧回瓮口时,特意留了道缝。“让风……能吹进去。”他说,声音很轻,像是在对陶瓮里的札记说话,又像是在对空气里的离魂说话,“让他们能听见外面的声音,知道花要开了,人要团圆了。”

风灯的火苗渐渐稳了,墙上的字迹却没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像用刀刻在了土墙上,红的“沈苏”、黑的短句、朱砂的“离魂还”,在暖黄的光里,像一幅活过来的画。沈砚之望着“离魂还”三个字,忽然想起第一章里伽蓝寺的诗帕——那方帕子上的胭脂痕褪了几十年,却在百年后的风灯里,借着这些字迹,显出了最红的颜色,最浓的念想。

苏晚轻轻吹了吹灯芯,火光跳了跳,像个调皮的孩子。灯光照得她发簪上的白玉半荷亮起来,莹白的光与沈砚之袖中绢帕上的半荷绣纹,在光影里慢慢靠近,终于拼成了一朵完整的荷花,花瓣舒展,花芯饱满,像奶奶当年最爱的那池荷。

“奶奶说,‘还’不是结束。”苏晚抹了把泪,声音轻快了些,带着点释然的笑意,“是开始,是新的开始。”

开始什么?沈砚之看着窗外——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银辉洒在余杭巷的青石板上,泛着淡淡的白,像铺了层霜。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混着谁家开门的“吱呀”声,还有巷口槐树叶上雨滴落下的“滴答”声——都是人间的响动,是活着的味道。他忽然明白,祖父和奶奶的离魂,不是要回到过去的民国,不是要续写当年的遗憾,是要看着他们,把这余杭巷的日子,把这裱糊铺的生活,过成花墙盛开、荷香满院的模样,过成他们当年没能过上的圆满日子。

风灯的光还在墙上淌着,像一条暖黄的河,载着那些没说尽的话、没完成的约定、没说出口的思念,慢慢流着,流进时光里,流进他们心里。沈砚之伸手碰了碰苏晚的手,她的指尖也是暖的,带着风灯的温度,带着彼此的温度,像两缕缠在一起的发丝,再也分不开。

“把灯挂回墙角吧。”他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以后夜里糊纸鸢、翻札记,就靠它照了。”

苏晚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提着风灯往墙角走。灯光掠过那堆刚从陶瓮里取出的物件,在微型纸鸢的翅膀上停了停——那些褪色的“北”字忽然像是活了,在光里轻轻颤着,翅膀的碎角也仿佛有了力气,像要挣脱时光的束缚,往临安北的方向飞,往花墙的方向飞,往钱塘潮的方向飞。

沈砚之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手里晃动的风灯,又低头看了看脚边那串消失的脚印,嘴角慢慢扬起点笑意。

离魂还了,遗憾圆了,日子,该接着往下过了。

风从陶瓮的缝隙里钻进去,带着荷香,带着槐香,带着风灯的暖光,轻轻拂过那沓札记,像是有人在低声说着:“好,日子,接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