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网吧老板的往事(1/2)
临安的雨总下得缠绵,黏腻的水汽裹着老城区特有的霉味,从青石板缝里渗出来,像谁家藏在箱底的旧书被泼了水,连呼吸都浸着股陈旧的湿意。沈砚之撑着把黑布伞站在“归燕网吧”门口,第三次抬手推那扇蒙着薄灰的玻璃门时,门楣上挂着的风铃忽然失了往日的清脆,铜铃碰撞的响声里混着点细碎的颤音,像是被雨打蔫了的蝶翼在扑棱。
他收伞时,伞骨上的水珠顺着伞面滑下来,在门槛边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柜台后蹲坐着的身影。网吧老板正缩在柜台底下,背靠着满是划痕的铁皮柜,手里攥着块洗得发白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本牛皮封面的册子。布面上沾着的陈年灰尘被穿堂风卷起来,在台灯光晕里旋成细小的涡,慢悠悠地飘向天花板,又坠落在老板的板寸上——那撮灰白的纸屑粘在黑发间,像落了只僵了的蛾,一动不动。
“沈先生又来查东西?”老板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指尖依旧在册子封面上轻轻摩挲,仿佛那不是本旧物,而是块易碎的琉璃。直到软布把封面擦出点温润的光,他才缓缓抬头,板寸上的纸屑随着动作晃了晃,露出双布满红血丝的眼。他指了指身后的电脑,屏幕亮着,蓝色的桌面背景上,一个文件夹的图标格外显眼——是只褪色的纸鸢,鸢身用淡青颜料画着纹路,翅膀尖缺了个小口,与苏晚裱糊铺檐角挂着的那只,连缺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那‘通冥帖’的关联文件,我昨晚翻库房时,又找着点新东西。”
沈砚之的目光没落在电脑上,反倒被老板手边那本牛皮册子勾住了神。册子约莫半掌厚,封面边缘被磨得发毛,烫着的暗金字迹早已模糊,只剩右下角一个“邮”字还能辨出轮廓,像是被岁月啃剩下的残骨。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册子脊骨处嵌着根红绳,绳尾打了个双环结,结扣的样式、红绳的粗细,竟与苏晚总系在发间的那根如出一辙——连绳头处那点磨损的毛边,都像是出自同一双手。
“这是……”他刚吐出两个字,老板像是被烫着似的,猛地把册子往怀里拢了拢,手肘抵着胸口,姿态紧绷得像护着块烧红的烙铁,连呼吸都放轻了。沈砚之见状便收了话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藏着半块拼合的诗帕,帕子上“相思”二字的针脚,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我爷爷的。”老板沉默了片刻,声音闷得像堵着团湿棉花,他低头盯着怀里的册子,指尖在封面边缘反复划着圈,像是在描摹什么看不见的纹路,“他是泉亭驿最后一任驿卒,民国二十六年那场大火烧了驿馆后,就再也没回去过。”说到“大火”两个字时,他喉结动了动,忽然抬头看向沈砚之,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像被雨打湿的星子,蒙着层水汽,“你们要找的那位沈先生——就是寄纸鸢的那位,我爷爷的日记里提过他。”
这话让沈砚之的呼吸顿了顿,连苏晚都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她今早出门时,特意把发间的红绳换了根新的,可此刻看着老板怀里册子上的绳结,总觉得那根旧绳还系在自己发间,勒得头皮发紧。
老板终于松了手,把册子轻轻放在柜台上,动作慢得像在放一件稀世珍宝。纸页被翻开时,发出“簌簌”的轻响,细碎的声响在安静的网吧里回荡,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在耳边低声絮语。第一页没有字,只画着幅简笔图:泉亭驿的飞檐翘角下挂着只风灯,灯芯处用朱砂点了个小红点,像是燃着的火苗。图的右侧写着行蝇头小楷,字迹娟秀,带着点驿卒特有的规整:“沈姓客官每月初三来寄纸鸢,收信人写‘临安北花墙’,信封右上角总画朵半开的荷,花瓣尖蘸着淡墨。”
沈砚之的指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没敢落下。那荷花的画法太熟悉了——花瓣分五瓣,最外层两瓣微微向外翻卷,花芯处用浓墨点了三点,连叶脉的走向都与祖父诗稿扉页上的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翻祖父的旧箱子,箱底压着本泛黄的画册,里面画满了这样的荷,每朵荷旁边都标着日期,最早的是民国元年三月,最晚的是民国二十六年冬月。
“民国八年三月初七,”老板指着日记中间的一页,指尖在纸页上按出个浅浅的窝——那页纸比其他页更薄,边缘泛着黄,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我爷爷写,那天沈先生来寄纸鸢,风筝比往常沉得多,他好奇,趁沈先生转身去填单子时,偷偷掀开纸鸢肚子看了眼,里面裹着半块月白绢帕,帕子上绣着朵荷,针脚里还嵌着点细沙——后来才知道,是钱塘江边的沙。”他忽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点水汽,像是要溢出来,“我爷爷说,他当时偷偷把帕子抽出来闻了闻,有股胭脂混着樟木的香味,他不懂那是什么味,只觉得心里发堵,就写了句‘这是把心揉碎了,裹在帕子里寄出去呢’。”
苏晚的指尖猛地攥紧了衣角,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在旧货摊淘到的那本旧日记,封面是暗红色的,里面夹着根断了的红绳。日记里某一页写着:“今日寄第三十七只纸鸢,帕子上的荷绣到第五瓣,阿鸾该在北花墙下数着瓣等了。风大,纸鸢别被吹跑才好。”她往前凑了凑,指尖点向老板指着的日期——民国八年三月初七,与日记里的日期正好差三天。三天,是泉亭驿到临安北花墙的路程,也是纸鸢乘着风,从一个人的掌心,飞到另一个人眼前的时间。
“我爷爷总说,沈先生是个痴人。”老板继续翻着日记,纸页“簌簌”的响声里,混着窗外雨滴打在玻璃上的“嗒嗒”声,“每月初三雷打不动来寄纸鸢,哪怕是刮台风,也会披着蓑衣来。有次雨下得太大,纸鸢被淋得软了塌,他就蹲在驿馆的屋檐下,用自己的长衫裹着风筝,一点一点把水拧干,再重新糊层纸,直到风筝能飞起来才肯走。”他翻到日记的后半部,指着一幅铅笔素描:纸鸢的翅膀被画成了两半,左半边写着个“北”字,右半边是空白的,只有几道浅浅的铅笔印,像是没画完,“我爷爷说,后来他才发现,每只纸鸢的竹骨里都裹着头发——黑的是沈先生的,白的……像是位老太太的。刚开始黑头发多,后来白头发越来越多,到最后那几只,黑的只剩几根。”
说到这儿,老板忽然停顿了,指尖在那片空白处反复划过,像是要把那些浅印抠出来。“最后那只纸鸢,就是民国二十六年冬月廿三寄的那只,翅膀里裹着两根缠在一起的发丝,黑的和白的拧在一块儿,可惜被火烧得只剩半截。”他的声音轻得像风,“我爷爷说,那天泉亭驿起了大火,整个驿馆都烧起来了,烟浓得看不见人。他正往外跑,就看见沈先生从驿馆里冲出来,怀里抱着只纸鸢,火都烧到他的袖子了,他还死死护着风筝,把纸鸢往我爷爷怀里塞,说‘这是第一百只,麻烦您务必送到北花墙,交给阿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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