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初琢：云深不知处（2/2）

青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弄得一怔，冰冷的脸色似乎缓和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自此，汪臧海便在这与世隔绝的“天工苑”中住了下来。

时光荏苒，如同山涧清泉，悄无声息地流淌。

汪臧海在青鸾看似冷淡、实则周到的照料下，一天天长大。他继承了父母容貌的优点，眉眼越发清秀俊朗，身体也因为此地独特的环境和墨天工偶尔给他服用的、以特殊手法调制的药膳而远比寻常孩童健壮。

他开口说的第一个字，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在某次青鸾喂他吃一种带有清甜气息的果泥时，模糊不清地吐出了一个“姐”字。当时青鸾正在搅拌果泥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这个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不点，没有说话，只是下一次喂给他的果泥，分量似乎多了一些。

墨天工并未立刻开始传授汪臧海任何具体的技艺。他更像是一个耐心的观察者，任由汪臧海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自由探索。

天工苑本身，就是最好的启蒙课堂。

一岁多时，汪臧海摇摇晃晃地学步，一次无意中撞到了廊下支撑着一盆蕨类植物的木架奇异纹路。那木架看似普通，被他小手一按，纹路凹陷，旁边岩壁上竟悄无声息地滑开一个小洞，里面放着几卷散发着药香的皮卷。他虽然很快被闻声赶来的青鸾抱开，但那瞬间的机关变化，却在他懵懂的意识中，留下了对“机巧”最初的好奇。

瀑布的水潭边，看里面游动的几尾通体银白、眼如红玉的小鱼。他发现自己只要静静地、专注地看着水面某个特定的、随着光线不断变化的波纹节点，就能隐约感觉到水中一股微弱的、清凉的气流在按照某种规律流动。当他试图用小手指去触碰那个节点时，水面的波纹会瞬间紊乱，那股气流也随之消失。这种对“气”与“势”的模糊感知，远超寻常孩童。

三岁那年，一个夏夜，墨天工于观星台上夜观星象，清风明月在旁记录，青鸾则在一旁研磨某种矿物粉末。汪臧海被允许在旁玩耍。他仰着头，看着穹顶之外那璀璨的星河，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石板上划动。当墨天工指着北方星空，讲解“紫微垣”的星官布局与人间帝王的关联时，汪臧海忽然停下划动，指着星图中一颗并不起眼的辅星，含糊地说：“那里……跳了一下。”

墨天工闻言，霍然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汪臧海所指的那颗星，又迅速掐指推算，脸上首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那颗辅星，正是他正在推演的一处微妙天机变动的关键节点，其光芒的极细微颤动，连他都需借助特殊仪器和长时间观测才能确认，这孩子……竟凭肉眼直觉感知到了？

墨天工深深地看着这个懵懂无知的弟子，心中波澜起伏。此子天赋之卓绝，灵性之充沛，远在他预料之上！璞玉已现光华，只待良工细细雕琢。

然而，天赋之外，墨天工更注重心性的磨砺。

汪臧海偶尔也会问起自己的父母。墨天工从不隐瞒，但也并不刻意渲染悲情，只是平静地告诉他，他的父母为了他的安全，选择让他在此学艺，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个有本事、能保护自己的人。小小的汪臧海似懂非懂，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会偶尔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寂。他会更用力地吃饭，更认真地观察苑内的一草一木，一器一物。

青鸾虽然表面冷淡，但数年相处，潜移默化间，也对这个小师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怀。她会在他摔倒时，看似不经意地伸手扶住；会在他因为尝试理解一个简单机关而苦恼时，用最简洁的语言点破关键；会在采集草药时，顺手带回一些甜美的野果给他。

这一日，墨天工将汪臧海叫到身边，指着苑中心那汪日夜不息、推动一个小小水轮转动的水潭，问道：“臧海，你看这水，日夜流淌，可能使其倒流？”

四岁的汪臧海歪着头想了想，跑到水潭边，用小手拼命往反方向拨动水流，自然是徒劳无功。他想了想，又找来一片大树叶，试图挡住水流，水流却从树叶边缘漫过。

他忙得满头大汗，最终沮丧地跑回墨天工身边，摇了摇头。

墨天工微微一笑，牵起他的小手，走到水潭上游，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石闸。墨天工轻轻扳动石闸，上方岩壁水流骤然减小，下方水潭的水位缓缓下降。

“你看，水虽不能自发倒流，但人可借势、借力，改变其流向、阻其流淌，甚至……引其为我所用。”墨天工的声音平和而深远，“这世间万物，莫不有其‘势’，风水如此，机关如此，人心亦如此。顺势而为，事半功倍；逆势而动，举步维艰；若能识势、借势、甚至造势，方能称得上……入门。”

汪臧海睁大眼睛，看着那下降的水位和停止转动的水轮，又抬头看看师父深邃的眼眸，小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还不懂什么叫“势”，但他记住了水位的改变，和师父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夜幕再次降临，天工苑穹顶外的星空璀璨依旧。

汪臧海躺在自己小房间的床上，枕边放着青鸾白天给他的一块能自行发出微光、用于辨识矿物种类的“萤石”。他望着穹顶的星光，左胸口那片暗红色的胎记，在黑暗中，似乎也随着他的呼吸，泛着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毫光。

在这云深不知处的秘境里，一颗未来的传奇之星，正悄然汲取着养分，等待着破茧而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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