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雨夜青灯,医道存心(1/2)

铅灰色的云团,沉沉地压在小县城的上空,仿佛整个苍穹都被浸透了墨汁,浓得化不开。

午后起,风便带着一股湿冷的焦躁,在街巷里穿堂而过,卷起几片早落的枯叶,打着旋儿,像是在预示着一场盛大的雨事。

傍晚时分,第一滴雨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啪嗒” 一声砸在陈孝斌家的小院里,晕开一小团深色的印记。

紧接着,便是第二滴、第三滴…… 转瞬间,雨珠便连成了线,织成了帘,密密麻麻地倾泻而下。

“哗啦啦 ——”

滂沱大雨如注,猛烈地撞击着屋檐、窗棂,以及院子里那棵上了年岁的老槐树。

雨水顺着屋檐的瓦当,汇成无数条小瀑布,在门前形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帘。

雨声之大,几乎淹没了小镇上所有其他的声响,只剩下这天地间浑然一体的轰鸣,带着一种原始而磅礴的力量,涤荡着世间万物。

陈孝斌的推拿室,此刻,门紧闭着,两扇雕花木窗也关得严严实实,只在窗棂间透出一点昏黄温暖的灯光,如同茫茫雨夜中的一座孤灯,静谧而执着。

推拿室里,光线柔和。靠墙的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里面是药酒和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混合着木质清香的药味。

一张古朴的推拿床擦拭得一尘不染,静静地靠在墙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宁的氛围,与窗外狂暴的雨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孝斌坐在靠窗的一张梨花木书桌前。桌上,一盏老式的煤油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光晕,将他的身影拉长,投映在身后的墙壁上。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青色对襟褂子,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的手指修长,关节粗大而有力,指节分明,此刻正轻轻捻着一页泛黄的医书。

这是一本线装的《黄帝内经》,边角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被反复翻阅过无数次。

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蝇头小楷的批注,有些是墨色,有些则是后来用红色朱砂笔添加的,字迹工整,透着一股严谨与专注。

窗外雨声依旧,哗啦啦,哗啦啦,像是永不停歇的鼓点。

这样的天气,自然不会有客人上门。陈孝斌倒也乐得清静,正好有整段的时间,可以沉浸在医书的世界里。

他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菊花茶。

茶水清冽,带着一丝甘苦,顺着喉咙滑下,让他原本有些浮躁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

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一行行古老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在灯光下跳跃、流淌。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熟悉的字句,每一次品读,似乎都能带来新的感悟。

陈孝斌微微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摩挲着,思绪却像是被这雨声和古老的文字牵引着,飘向了遥远的过去。

飘向了那个位于深山之中的小小院落,飘向了那个影响他一生的身影 —— 他的师父,欧阳叔。

记忆中的欧阳叔,是个身材不高,但异常精悍的老者。

须发皆白,却总是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白净却布满了岁月的沟壑,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偶尔又会流露出孩童般的狡黠。

他的推拿技艺高超,在那一带的山村里,是家喻户晓的 “神医”。但他收徒,却有着与众不同的规矩 —— 先学武,再学医。

陈孝斌是年轻时,在父亲临终嘱托下前往山里,寻找欧阳叔,拜在其门下的。

那时他还是个少年,因为在戏园唱戏,身形瘦弱,父亲病重托人去同喜班找回陈孝斌,临终让陈孝斌匆必找到欧阳叔学艺。

“小子,想学推拿?” “推拿不是简单按按揉揉,” 欧阳叔的声音显得有些缥缈。

“那是要手上有功夫,心里有乾坤。想拜师,吃不了苦,现在就可以走。”

年少的陈孝斌,哪里懂什么 “手上功夫”、“心里乾坤”,只知道父亲说欧阳叔能教他本事。他咬了咬牙,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我不怕苦!”

于是,他的学艺生涯,便从每日清晨的闻鸡起舞开始。

“咚!咚!咚!”

每天天还没亮,寅时刚过,欧阳叔那间老屋的梆子声便准时响起,像一记重锤,敲碎了山村的寂静,也敲醒了陈孝斌的睡眼。

他揉着惺忪的眼睛,一骨碌爬起来,穿上粗布练功服,跑到院子里。

那时,启明星还挂在天边,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铺就的院坝上,泛着一层薄薄的银霜。

空气里满是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深吸一口,沁人心脾,却也带着刺骨的寒意。

欧阳叔早已站在院子中央,精神矍铄,呼吸均匀。“站桩!” 一声低喝,不容置疑。

陈孝斌赶紧摆开架势,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环抱于胸前,如抱一个圆球,双目微闭,调整呼吸。

这看似简单的桩功,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起初,他只觉得双腿酸痛麻木,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汗水浸湿了衣衫,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耳边是虫鸣,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沉肩,坠肘,含胸,拔背!气息下沉,意守丹田!”

欧阳叔的声音不时响起,带着穿透力,“小子,站桩不是罚站,是练你的筋骨,养你的气血,磨你的性子!”

“连站桩都站不稳,以后怎么给人推拿?手一软,力道就偏了,那是会害人的!”

好不容易熬过站桩,接下来便是拳法。欧阳叔教他的第一套拳,就是梅花拳。

梅花拳讲究 “势如行云流水,动如猛虎下山”,步法灵活,拳势刚劲。

起初,陈孝斌连最基本的马步都扎不稳,动作更是笨拙得像只小熊。一套拳打下来,往往是顾此失彼,不是忘了步法,就是记错了拳路。

“不对!出拳要快,要狠,要有穿透力!想象你的拳头前面有堵墙,要一拳打穿它!”

欧阳叔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鞭,并不真的打下去,却总在他动作不到位的时候,“啪” 地一声抽在旁边的木桩上,吓得陈孝斌一激灵,赶紧纠正动作。

“师父,我…… 我打不动了……” 第一周下来,陈孝斌浑身酸痛,胳膊抬不起来,腿也像不是自己的了。

一个清晨,他打完一套梅花拳,累得瘫坐在地上,汗水像小溪一样往下淌,身上早已汗津津,黏腻难受,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欧阳叔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粗布毛巾,又递过一碗温热的草药水。“喝了。”

陈孝斌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下去,药味很苦,但喝完后,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身上的酸痛似乎减轻了一些。

“累就对了,” 欧阳叔坐在他旁边,看着东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缓缓说道,“你身子骨弱,气血不足。”

“练武,就是要把这身懒筋抻开,把这亏空的气血补回来。梅花拳,步法是根,桩功是本,拳势是表。”

“你看这院子里的老槐树,” 他指了指院角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它为什么能经得住狂风暴雨?因为它根扎得深,干长得壮。人也一样,底子打好了,以后学什么都快。”

陈孝斌似懂非懂地听着,看着师父被晨光勾勒出的坚毅侧脸,心里那点委屈和抱怨,渐渐平息了下去。

“师父,练武和推拿,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他忍不住问道。

欧阳叔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等你什么时候能把这梅花拳打得行云流水,气不喘,心不跳,手上能捏碎一块青砖,我再告诉你。”

从那以后,陈孝斌不再抱怨。每日清晨,梆子声一响,他便准时出现在院子里。站桩,打拳,日复一日。

山间的晨露沾湿过他的衣衫,凛冽的寒风刮过他的脸颊,炙热的太阳晒黑了他的皮肤。他的身体,也在这日复一日的锤炼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瘦弱的身躯变得结实匀称,脸上有了血色,眼神也从最初的怯懦变得沉静而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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