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听潮懒鱼(2/2)

他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枚不起眼的残破玉佩,紧贴着他的皮肤,散发着越来越清晰的温热。

听潮城的天,要变了。

李观鱼站在原地,脸上那副市井小民特有的、混杂着惶恐和讨好的惫懒笑容几乎要挂不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门外的那股阴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正顺着门缝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让他脊背发凉。而身后茶馆深处,斗笠人所在的那片阴影,则像是一口无声的古井,沉寂得令人心头发毛。

两股压力,一明一暗,将他钉在原地。

跑?前门有未知的凶险,后门……那个斗笠人绝非善类。硬闯?腰间那点可怜的铜板连把像样的匕首都买不起,更别提对抗这种能引动玉佩异动的神秘人物。

冷汗,顺着李观鱼的额角悄然滑落。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急,越不能乱。福伯常说,市井小民活命的本事,三分靠力气,七分靠脑子。

他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茶馆内部。胖茶客还在骂骂咧咧地拍打衣服,说书人皱着眉头试图重新开讲,几个老茶客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催促。跑堂的小伙计端着茶壶,一脸茫然地看着这小小的混乱。

机会!

李观鱼猛地抬手指向胖茶客身后,用尽全身力气,用一种惊恐到变调的声音尖叫道:“蛇!好大的蛇!钻他衣服里去了!”

“蛇?!”

“在哪?!”

“我的妈呀!”

这一嗓子,如同在滚油里泼了瓢冷水,茶馆瞬间炸开了锅!尤其是那胖茶客,本就惊魂未定,一听“蛇”字,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嗷一嗓子蹦起老高,像个人形炮弹般,不管不顾地朝着门口方向撞去!

“让开!快让开!有蛇啊!”他一边嚎叫,一边挥舞着双臂,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撞得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茶水四溅。

混乱!彻底的混乱!

尖叫、怒骂、桌椅碰撞声、瓷器碎裂声……瞬间淹没了小小的茶馆。

就在这混乱爆发的刹那,李观鱼动了!他没有冲向门口,也没有退向斗笠人,而是像条真正的游鱼,猛地矮身,一个极其狼狈却又异常迅捷的懒驴打滚,直接钻进了旁边一张被撞翻的桌子底下!

几乎在他身体贴地的同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声,擦着他刚才站立位置的后脑勺飞过,“笃”地一声,钉在了后门的门板上!

那是一根细如牛毛、通体乌黑的针!针尾还在微微颤动,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李观鱼头皮一阵发麻!他甚至没看清这针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是门外的埋伏?还是……那个斗笠人?

他来不及细想,借着桌子的掩护,手脚并用,像只受惊的兔子,朝着茶馆侧面一扇用于通风换气、此刻正敞开着的小矮窗猛扑过去!

“拦住他!”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突兀地在混乱的噪音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李观鱼耳中!正是来自那斗笠人的方向!

但此刻茶馆里人仰马翻,胖茶客还在门口附近制造着更大的混乱,谁还顾得上拦一个钻桌底的少年?

李观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几张倾倒的桌子间几个腾挪,冲到矮窗前,双手一撑窗沿,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嗖地一下就从那狭窄的窗口钻了出去!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逃生技巧。

窗外是一条堆满杂物、污水横流的后巷。李观鱼落地一个翻滚卸去力道,毫不停留,爬起来就朝着巷子深处亡命狂奔!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冰冷的恐惧感和腰间玉佩持续传来的温热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血液都像是在燃烧。

他不敢走大路,专挑那些迷宫般复杂、肮脏狭窄的小巷子钻。七拐八绕,利用自己对地形的绝对熟悉,试图甩掉可能的追踪。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里火烧火燎,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才猛地闪身躲进一个堆满破箩筐的死角,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汗水浸透了单薄的青衫,紧紧贴在身上。他警惕地探出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来路。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野猫在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

似乎……甩掉了?

李观鱼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但心脏依旧跳得厉害。他背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

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腰间那枚残破古玉传来的异样。它不再仅仅是温热,而是像一块被投入火中的暖玉,持续散发着稳定的热量,透过衣衫熨帖着他的皮肤。那股奇特的共鸣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感?仿佛在告诉他:危险暂时远离。

李观鱼低头,颤抖着手,从腰间解下那枚玉佩。它依旧是那副灰扑扑、边缘残破的模样,但在他的掌心,那温润的触感和持续散发的热量是如此真实。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喃喃自语,指尖摩挲着玉佩粗糙的表面,眼神复杂。今天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诡异。那斗笠人是谁?门外埋伏的又是谁?他们为何要对自己出手?难道……是因为这枚玉佩?还是因为福伯偶尔提及的、他那模糊不清的身世?

福伯……

李观鱼猛地攥紧了玉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福伯还在家里!

那些人能找到茶馆,会不会……也能找到他那座破败的小院?

“福伯!”李观鱼脸色剧变,再也顾不得喘息和隐藏,猛地从地上弹起,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李家巷的方向,发足狂奔!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肮脏的小巷里飞速掠过。少年青衫的背影,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惫懒和玩世不恭,只剩下纯粹的、近乎绝望的焦急。

他紧紧握着那枚发烫的玉佩,仿佛握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听潮城的天,真的要变了。而这场风暴的第一个浪头,似乎已经狠狠拍打在他这条原本只想在浅滩晒太阳的“懒鱼”身上。

李观鱼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回李家巷,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远远地,他就看到自家那扇歪斜的木门……虚掩着!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福伯!”他嘶吼着,猛地撞开木门冲进小院。

院子里一片狼藉!石墩上的粥碗摔得粉碎,青菜地被踩踏得不成样子,老槐树的枝叶也被折断了不少。

“福伯!福伯!”李观鱼的声音带着哭腔,发疯似的冲进正屋。

屋内,桌椅翻倒,杂物散落一地。墙角,福伯平日里珍藏的那个小木箱被撬开,里面几件旧衣服和几本破书被胡乱扔在地上。

福伯……不见了!

李观鱼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的心脏。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翻倒的桌子腿旁边,掉落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小块……染血的、深灰色的……布片。布料的质地,和他刚才在茶馆里看到的那个斗笠人身上披着的斗篷,一模一样!

李观鱼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扑过去,捡起那块染血的布片,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

血……是谁的血?福伯的?还是……斗笠人的?

福伯被他们抓走了?还是……已经……

他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烧得他双眼赤红。他死死攥着那块染血的布片和腰间那枚依旧散发着温热、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玉佩,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透过破败的窗棂,落在他苍白而狰狞的脸上。

“不管你们是谁……”少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冰冷杀意,“我李观鱼……跟你们没完!”

小院死寂,只有少年粗重的喘息声和那枚古玉无声散发的温热,在暮色中交织。

福伯生死未卜,强敌环伺,身世成谜,玉佩异动……这条听潮城的“懒鱼”,被命运的巨浪狠狠拍醒,被迫游向了未知的、凶险莫测的深海。他该如何找到福伯?如何面对那些神秘而强大的敌人?那枚残破的玉佩,又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一切的答案,都笼罩在听潮城渐起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