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深水区（2/2）

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最保守的回应——拖延，并且将问题引向程序和集体负责的范畴。

赵建国盯着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既没有因为他的推诿而恼怒，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相信与否的迹象。那目光像是能穿透皮囊，直抵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窗外远处城市模糊的交通噪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来的背景音。

几秒钟后，赵建国缓缓靠回椅背，手指轻轻在办公桌面上点了点，不置可否。

“档案，当然可以查。”他慢条斯理地说，每一个字都敲在黄陆的心上，“集团对合规经营的要求，一向是最高标准。特别是涉及到重大项目资金的使用，更是零容忍。”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叠复印件，又回到黄陆脸上，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

“黄工，你还年轻，专业能力也很突出。有时候，走错了路，及时回头，还来得及。”

“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可以直接找我。”

话音落下，赵建国不再看他，伸手拿起了桌面上另一份文件，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黄陆知道，谈话结束了。他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但仍然竭力维持着基本的镇定。“赵组长，那我先回去了。”

赵建国没有回应，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手头的文件里。

黄陆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再轻轻带上。走廊里依旧安静，光线明亮，但他却感觉像是从某个缺氧的深海区域挣扎出来，浑身冰冷，内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楼梯间，推开防火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才让他剧烈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

赵建国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谁教你的？”“走错了路，及时回头。”“可以直接找我。”这是威胁，也是招揽。逼他站队，逼他交出投名状。云南项目的账目问题可大可小，全看上峰如何界定。如果他配合，指证王海明，甚至牵连出王背后的刘副院长，那么他可能平安落地，甚至成为赵组长在清理刘系人马过程中的一把“快刀”。如果他不配合，或者站错了队，那云南项目的“污点”就足以让他身败名裂，职业生涯就此断送。

设计院这潭水，太深了。表面上是技术、是市场、是效益的竞争，底下却是权力、人脉、资源的残酷博弈。他原本只想做个凭技术吃饭的棋手，小心翼翼地不卷入漩涡中心，可不知不觉，还是被推到了这深水区的边缘，成了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子。

是弃子，还是过河卒？

黄陆吐出一口浓烟，看着灰白色的烟雾在楼梯间昏暗的光线中扭曲、升腾、最终消散。他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他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解锁，手指在通讯录上滑动，停留在“王海明主任”的名字上。

这个电话，打，还是不打？

打过去，是提醒，是试探，也可能是不打自招，立刻被卷入更猛烈的风暴中心。

不打，就等于坐以待毙，等待赵建国下一步的动作，或者…等待王海明那边可能伸出的援手？或者，是灭口的指令？

他死死盯着那个名字，仿佛要把它看穿。指尖的烟灰悄然断裂，簌簌落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每一步，都可能是生门，也可能是死穴。

他需要权衡，需要判断，需要在提供足够分量的“证据”以换取自身安全的同时，确保自己不会在派系倾轧中被当成随时可以牺牲的弃子。

这盘棋，刚刚开始落子。而他，必须为自己，走好接下来的每一步。

黄陆最终没有按下那个拨号键。他将烟头在旁边的金属垃圾桶上按熄，残留的灰烬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转身，推开楼梯间的门，重新走入那片明亮而安静的办公区走廊，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与锐利。

他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步伐稳定。棋局已开，他别无选择，只能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