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得好?那就一直画(2/2)
他试图放松。可那诡异的变化却变本加厉。
水泥地面在他眼里会偶尔变成交叉的细线网格,仿佛下面是隐藏的钢筋分布图。墙壁会突然“透明”一瞬,暴露出内部的电线管槽。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似乎真的开始丧失看见“完整”人脸的能力。
起初是模糊,像是焦距没对准。后来,同事们在他眼中,越来越趋向于某种统一的“图块”。他能清晰地“看”到老王因为长期伏案而微微变形的颈椎骨骼轮廓,能“看”到前台小姑娘放在抽屉里的零食包装袋,甚至能“看”到组长西装内袋里那张被折起来的体检报告单上的异常指标数据。
但他就是越来越难看清他们的脸。
那张脸上原本生动的皱纹、闪烁的眼神、微妙的嘴角弧度,所有这些构成一个“人”的独特细节,都在迅速褪色、简化。最终,面孔的位置,变成了一片平滑的、没有任何特征的“区域”,像是建模软件里尚未贴图的空白表面。
他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镜子里,是一个穿着皱巴巴工装的人形轮廓,脖颈以上的部分,也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白。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开始避免与人对视,交流时死死盯着对方的领口或者桌面。他害怕那种空洞,那种非人的感觉。办公室里的一切,在他眼中都逐渐剥离了物质的实体感,变成了由线条、图块、填充图案构成的巨大、复杂的施工图集合。活生生的人,是移动的立面图块。静止的物体,是固定的平面布置。
而他,是被困在这张巨大图纸正中央的一个错误图元。
这天下午,任务又来了。一个新的变电站扩建项目,时间紧,任务重。组长直接把一厚摞基础资料摔在他桌上,伴随着那句他听了五年的话:“这部分你熟,干得好,就一直干。”
一直干。
李工感到一阵眩晕。他抬起头,看向组长。组长的脸在他视野里不稳定地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彻底坍缩成那片光滑的、没有五官的空白。那空白后面,是办公室窗外,另一个正在被迅速“图纸化”的世界。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直干……干到什么地步?干到自己彻底变成这图纸的一部分?变成一个会呼吸、能画图的……图层?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手上。皮肤下的血管脉络,骨骼的关节结构,在他眼中清晰得如同解剖图。
那么,他自己呢?在这张越铺越大、无处可逃的施工图里,他最终,会被简化成一个什么样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