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正阳门火车交易(1/2)

民国十六年三月初四,暮春的北平还带着料峭寒意,晚风卷着沙尘掠过正阳门东站的青砖墙面,在铸铁穹顶下打着旋儿。百余盏瓦斯灯悬在穹顶钢架上,昏黄的光线穿透弥漫的煤烟,在月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铁轨旁堆积的煤渣照得发亮。铁轨泛着冷硬的铁色,像两条蛰伏了千年的巨龙,一头扎进城北的沉沉黑夜,一头连着前门大街的喧嚣市井 —— 馄饨摊的吆喝、洋车的铃铛、绸缎庄的伙计算账声,直抵北平的心脏地带。这里是津浦铁路的北端起点,南接江淮粮道、北通畿甸要地,铁轨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碾过兵戈与商队的痕迹,历来是兵家与商贾的必争之地。

我身着浆洗得发硬的蓝布列车员制服,肩缝处还留着针线拼接的淡白色痕迹,那是护宝会的裁缝连夜赶制时,匆忙留下的印记。袖标上 “津浦叁肆” 四个黑字被磨得有些发白,边角起了毛边,像极了一个在铁路上混了多年的老伙计。推着的木质小车是榫卯结构,没有一颗铁钉,车轴裹着牛油,转动时发出 “吱呀” 的轻响,混在嘈杂的人声里,不突兀,却也足够让人注意到 “我” 的存在。“花生、瓜子、热茶 —— 刚沏的茉莉,浓得能挂住勺,让一让嘞!” 我的吆喝声裹着北平腔特有的尾音,不高不低,既不会引来马弁的警惕,又能让往来乘客觉得亲切 —— 毕竟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卖零食的列车员,实在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每一次推车碾过铁轨接缝的震动,都让掌心的冷汗浸湿了粗糙的车把,皮下仿佛有滚烫的绿血在奔涌 —— 那是护宝人独有的热血,带着华夏文脉的温度,随时准备冲破这层伪装的表皮。

车站中央的黄铜大钟时针指向七点五十五分,沉闷的钟声刚落,三辆黑色雪佛兰轿车便冲破暮色,轮胎碾过石子路,“嘎吱” 一声停在月台入口,溅起的碎石子打在铁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车门几乎同时弹开,十二个挎着盒子炮的马弁鱼贯而出,玄色短打外罩着黑马甲,领口别着铜制徽章,枪机全开的 “咔嚓” 声在月台回荡,子弹顶膛的寒光从枪口中透出,让周遭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咳嗽声都咽了回去。赵四爷从第一辆车的副座钻出来,驼色呢子大衣下摆扫过地面,沾了些许尘土,他却毫不在意,只是习惯性地抻了抻衣领,那双标志性的斗鸡眼像探照灯般扫射着人群,目光阴鸷,每扫过一个人,都要停顿半秒,仿佛在搜寻一只藏在暗处的耗子。

最后下车的是徐世昌本人,一身深灰色西装是英国洋行的料子,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系着银灰色领结,衬得他原本蜡黄的脸多了几分气色。手中文明棍的棍头镶着整块银狐皮,狐眼处还嵌着两颗黑珍珠,在瓦斯灯的映照下闪着冷冽的辉光,每走一步,棍头敲在地上,都发出 “笃笃” 的声响,像在给这出戏敲着节拍。他左右各伴着一个日本商人:胖的是 “东洋行” 理事藤田,腆着圆滚滚的肚皮,和服外罩着西式马甲,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勒得肚皮微微凸起,手指上硕大的金戒指晃眼,走路时,戒指与文明棍偶尔碰撞,发出 “叮当” 的轻响;瘦的是浪人出身的小野,一身黑色短打,腰间别着武士刀,刀鞘是鲨鱼皮的,刀柄缠着暗红色绳结,眼窝深陷如枯井,看人的时候,眼珠几乎不转,只盯着对方的胸口 —— 据说他杀人时,总喜欢先刺穿心脏,所以看人的眼神,也像在掂量 “这颗心脏好不好刺穿”。我的心跳骤然提速,像被重锤猛击,胸腔里的血液几乎要沸腾,指尖微微发颤 —— 目标,终于出现了。

按照护宝会的周密计划,小翠已提前两个时辰混进二等车厢。她扮成卖报的女学生,月白色衬衫是用细棉布做的,洗得有些发白,外罩着藏青蓝布裙,裙摆到膝盖上方一寸,是当时女学生最标准的长度。齐耳短发用素色发带束着,发带末端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那是她母亲生前给她绣的,也是我们约定的暗号 —— 如果发带还在,就说明一切安全。她怀里揣着的真拓本空壳套缝在衬衫衬里,针脚细密得无从察觉,用的是苏绣的 “打籽绣”,即使有人摸上去,也只会以为是布料的纹理。而我的瓜子车底层,早已用暗格藏好了涂满狐毒的 “死亡拓本”—— 这狐毒是云南苗疆的秘药,接触皮肤便会溃烂,若吸入粉末,半个时辰内便会七窍流血而亡。暗格上方盖着层层叠叠的粗布瓜子袋,袋口用麻绳系着,打的是 “活结”,只要手指一扯,就能打开。火车八点整准时发车,留给我们的行动窗口只有短短十五分钟:上车、换包、装炸药、脱身,四条线如同紧绷的弓弦,只要有一根出错,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 不仅我们会死,那卷承载着千年文脉的真拓本,也会落入日寇手中。

“上车 —— 上车喽!再不上车,车就开喽!” 列车长吹响铜哨,尖锐的声响刺破嘈杂,他手中的红绿信号旗挥得飞快,催促着还在犹豫的乘客。我推着小车挤在熙攘的人流里,像逆流而上的鱼,每走一步都要避开旁人的脚,一点点朝着头等车厢挪动。头等车厢门口检票的是真正的列车员,蓝布制服上的铜扣擦得锃亮,反射着瓦斯灯的光,他狐疑地打量着我,目光在我的袖标和小车之间来回转 —— 毕竟往常这个点,负责头等车厢的列车员不是我。我心头一紧,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银刀,却又迅速收回,从制服内袋掏出护宝会特制的通行证:暗红色封面上绣着 “津浦铁路” 四个篆字,中间是护宝会的钢印 —— 一只衔着卷轴的燕子,在灯光下隐约可见。他扫了一眼,手指在钢印上摸了摸,竟没多问,只是挥了挥手,嘴里嘟囔着:“快点,别耽误大帅上车。”—— 护宝会的人脉与信物,果然好使。

车轮缓缓转动起来,蒸汽机车喷出的白雾如惊雷般轰鸣,裹挟着煤烟的气息弥漫开来,呛得人直咳嗽。我站在头等车厢门口,看着月台渐渐向后退去,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恍惚 —— 这一去,若成功,便是华夏之幸;若失败,便是黄泉之路。我的心跟着车厢一起剧烈晃动:戏台已然搭好,生旦净丑悉数登场,成败荣辱,全看下一幕的交锋。

头等车厢的装潢奢华得令人咋舌,波斯地毯是手工编织的,厚得能淹没脚背,踩上去悄无声息,连脚步声都被吸得一干二净。墙壁上挂着西洋油画,画的是泰晤士河的夜景,画框是镀金的,边角还嵌着宝石。徐世昌包下了整节车厢,两端各有两名马弁持枪把守,枪托抵在地上,手指扣在扳机上,眼睛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其余乘客被挡在过道尽头,只能远远张望,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我故作卑微地低着头推车,眼角的余光却如探照灯般扫遍每一处细节:雕花行李架的承重梁是实心红木的,足够藏下一个人;天花板的通风口有巴掌大,若实在无路可退,或许能从这里逃生;真皮座椅的缝隙里夹着一根雪茄烟蒂,是古巴的 “罗密欧与朱丽叶”,看来徐世昌的日子,过得比北洋政府的总统还滋润。

赵四爷在过道里来回踱步,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是 “狮子头” 品种,据说值半个月的军饷。“咔啦咔啦” 的声响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刺耳,像在给死神上紧发条。我缓缓靠近一号包间,门虚掩着,留着一条两指宽的缝,里头传出中日夹杂的笑声,还有酒杯碰撞的 “叮当” 声。徐世昌的声音浑厚如钟,带着一丝得意:“藤田先生放心,货已在车上妥善安置,是我亲手锁的,钥匙就挂在我身上,钱到即交,绝不食言。”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指尖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 他口中的 “货”,正是那卷承载着华夏文脉的真拓本,是唐太宗李世民亲命褚遂良临摹的《兰亭集序》拓本,若落入日本人手中,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包间门被一名马弁死死挡住,他身高八尺,肩宽体壮,手臂上的肌肉把黑马甲撑得鼓鼓的,像一堵墙,我根本无法靠近。必须引蛇出洞,而且要快 —— 再过三分钟,火车就要驶出北平市区,到时候想脱身,难如登天。我深吸一口气,故意脚下一滑,借着车厢轻微的晃动,让身体失去平衡,瓜子小车 “咣当” 一声撞在包间门框上,花生、瓜子、核桃撒了一地,噼里啪啦的声响在狭窄的车厢里炸开,像放了一串小鞭炮。马弁勃然大怒,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抬手便要抡起枪托砸下来,枪托上的铜制护手闪着寒光,我立刻抱头蹲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求饶:“爷饶命!小的是新来的,这地毯太滑,没站稳!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赵四爷闻声而来,他原本在和小野低声说着什么,听到动静,立刻快步走过来,斗鸡眼眯成两条细线,上下打量着我:“又是你这不长眼的东西?早上在车站食堂,你就撞翻了我的粥碗,现在又来添乱?” 我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连连作揖:“四爷恕罪!小的这就拾掇干净,保证一根瓜子壳都不剩,绝不妨碍各位爷谈事!” 他冷哼一声,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不耐烦地挥手:“快点收拾,别耽误大帅的事,不然把你扔下车喂狼!”—— 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来了!

我蹲在地上假意捡拾瓜子,手指却在飞快地扫视包间内部:徐世昌斜坐在左侧的真皮沙发上,双腿交叠,左脚搭在右膝上,皮鞋擦得锃亮,文明棍靠在扶手旁,棍头的银狐皮对着门口;藤田与小野分坐右侧,藤田正端着酒杯,小口抿着洋酒,小野则把玩着腰间的武士刀,手指在刀鞘上轻轻摩挲;桌中央赫然放着一只黑色牛皮箱,是德国产的 “日默瓦”,黄铜锁孔崭新发亮,没有一丝使用痕迹,钥匙串用红绳系着,挂在徐世昌的裤扣上,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箱盖微微敞开一条缝隙,露出内里衬着的明黄色绸缎 —— 那是皇家贡品的规制,只有宫里出来的东西,才会用明黄绸缎做衬里,真拓本一定就在里面!

我的手指暗中摸向小车底层,摸到暗格的木扣,轻轻拨开,涂着狐毒的 “死亡拓本” 已顺着暗格滑到掌心,冰凉的绸缎贴着皮肤,让我精神一振。就在此时,车厢接头处忽然 “砰” 地一声枪响 —— 是小翠的讯号!枪声如惊雷炸起,二等车厢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女人的哭声、孩子的喊声、男人的呵斥声混在一起,整列火车都跟着一阵大乱,车厢连接处的挂钩发出 “哐当” 的声响,像是要断开一般。赵四爷脸色骤变,原本松弛的嘴角瞬间绷紧,拔枪便冲向枪声方向,嘴里还喊着:“去看看怎么回事!别让闲杂人等靠近头等车厢!” 包间门口的马弁也下意识地回头张望,目光投向过道尽头,手不自觉地松开了握着枪托的手。

我抓住这零点五秒的空档,指尖的银刀从袖中滑出,刀身只有三寸长,是护宝会特制的,锋利得能削断头发。我手腕轻轻一挑,银刀划过黄铜锁孔,“咔哒” 一声轻响,箱锁微启,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音。黄缎换黄缎,我左手按住真拓本的一角,右手将 “死亡拓本” 塞进箱内,同时将真拓本从箱中抽出,顺着袖管滑入特制的暗袋 —— 暗袋在左臂内侧,贴着肋骨,有棉布衬里,不会发出声响。全过程仅用了八秒,比护宝会训练时的最快速度,还快了两秒。

枪声正是来自二等车厢,小翠按计划鸣枪制造混乱 —— 她用的是一把老式的 “毛瑟” 手枪,声音大,杀伤力却不大,主要是为了吸引马弁的注意力。她扔下手枪后,迅速钻进厕所,反锁门扣,从马桶上方的通风口爬到车窗边,借着车窗与车厢的缝隙翻上车顶,车顶的铁皮被瓦斯灯照得发烫,她却毫不在意,猫着腰,像一只敏捷的猫,直奔头等车厢顶端,准备接应我脱身。

我这边刚完成掉包,将 “死亡拓本” 的箱盖轻轻扣上,恢复原状,赵四爷已带着两名马弁折返,他的斗鸡眼因暴怒而涨得通红,像两颗熟透的樱桃,手里的枪指着过道里的乘客:“抓小贼!有人偷了大帅的要紧文件!谁看到可疑的人了?” 他的目光如利剑般直射向我,带着嗜血的凶狠,毕竟早上我撞翻了他的粥碗,现在又在包间门口 “添乱”,我成了他第一个怀疑的对象。

我故作惊慌失措,身体微微发抖,猛地掀起瓜子车,“哗啦” 一声,剩余的花生瓜子全倒向他脸,瓜子壳顺着他的衣领滑进衣服里,让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拂。趁着他捂脸咒骂的空档,我撒腿就跑,目标是车厢接头处的帆布帘 —— 只要穿过那道帘,就能到达二等车厢,离小翠更近一步。马弁们立刻抬枪射击,“砰砰砰” 的枪声在车厢里回荡,子弹贴着我的耳廓飞过,带着灼热的气流,打穿车窗,玻璃碎渣如暴雨般四溅,划破了我的脸颊,流出的血顺着下巴滴在衣领上,温热的触感让我更加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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