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六铺的真相(2/2)

真扳指到了我手里。

所以,黄公馆书房里那个九曲连环锁的盒子,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目标。我要的,就是让黄金荣以为我目标是那个。

我故意在书房里大费周章地开锁,故意让门神我,故意让阿香用枪顶住我的头。这一切,都是为了演一出戏,一出让黄金荣以为他赢了的大戏。

他以为我偷走的是假的,所以他会放松警惕。他以为我逃走了,所以他会得意忘形。他以为阿香是杜月笙的人,所以他会把矛头对准杜月笙。

可他不知道,真的扳指早就进了我的口袋。

所以,鬼手张听我说完,咂摸了半天,你小子从头到尾,就是在耍黄老板?

不敢,我嘿嘿笑,我就是个小贼,哪敢耍他。我就是......将计就计。

小张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三哥,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在沧州饿出来的,我把真扳指拿回来,用布包好,人饿极了,脑子就转得快。

鬼手张摇摇头:可我还是不明白,你要这扳指到底图什么?图钱?这玩意儿虽然值钱,可你卖不了。黄金荣和杜月笙都盯着,谁敢买?

我不卖,我把扳指贴胸口揣好,我要用它,换点东西。

换什么?

换上海滩的天。

这话我说得轻飘飘的,可鬼手张脸色变了。他盯着我看了半天,忽然压低声音:扳指里头的东西,你知道了?

我点点头。

那天晚上,我拿到扳指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用鬼手掌教我的法子打开了它。翡翠扳指是子母扣,外头的翡翠套着里头的金芯。金芯上刻满了名字,全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青帮的、巡捕房的、洋行的、政界的。

这就是黄金荣的。不是他一个人的,是整个青帮的。谁收过鸦片钱,谁卖过军火,谁逼良为娼,谁杀人越货,全在上面。

这是个要命的玩意儿,鬼手张说,谁拿谁死。

所以我要把它送出去,我说,送给该拿的人。

杜月笙。

鬼手张愣住了:你疯了?他算计你,你还送他?

他算计我,是因为他想扳倒黄金荣。扳倒了黄金荣,上海滩就太平了吗?我摇头,不,还会有第二个黄金荣,第三个。我得让他们俩斗,斗得越狠越好。这扳指,就是根导火索。

江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喷嚏。小张赶紧给我递过来干衣服,我躲进船舱换上。再出来时,整个人精神多了。

现在去哪儿?鬼手张问。

先躲几天,我说,等风头过了,我再露面。黄金荣现在肯定满世界找我,我得让他找得着。

什么意思?

我逃了,他才会急。他急了,才会犯错。他犯错了,我的机会就来了。我拍拍怀里那枚扳指,这玩意儿,我得用它做笔大买卖。

船在芦苇荡里漂了一夜。天亮的时候,远处传来汽笛声,十六铺码头又要开始新一天的忙碌了。我坐在船头,看着太阳从江面升起来,把江水染成一片金黄。

鬼手张给我递了根烟:小子,你今年多大?

二十六。

二十六就有这份心机,他摇头,了不得。可我得劝你一句,上海滩这片天,不是你一个人能翻过来的。

我没想翻,我吐了个烟圈,我就是想让它变一变颜色。别总是那么黑,那么脏。

他没再说话,只是闷头抽烟。小张在船尾熬粥,米香混着江水的腥气,别有一番味道。

我躺在船板上,摸出那枚真扳指,对着阳光看。翡翠里的纹路像水波,一圈一圈荡开。金芯上的名单,密密麻麻的全是名字。那些名字背后,是多少条人命,多少家破人亡。

黄金荣要这名单,是为了要挟那些人。杜月笙要这名单,是为了扳倒黄金荣。我要这名单,是为了......为了那些死在黄浦江里的冤魂。

我妹子要是还活着,今年也该十八了,该嫁人了。

可她没有。她死在黄金荣的药铺门口,死在十三岁那年。

这笔账,得算。

粥熬好了,小张端过来。我捧着热粥,暖着手心。鬼手张忽然说:那名单上的名字,你认识几个?

认识三四个,我说,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还有几个巡捕房的头头。

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他叹气,你打算怎么送?

不送,我喝了口粥,烫得直吸气,我让他们自己来拿。

什么意思?

今天《申报》会登消息,说我偷走了扳指。黄金荣会急,杜月笙会疑,其他人会慌。他们都会找我。我笑了笑,我就在十六铺码头等着,谁先来,我就把东西给谁。

你这不是找死吗?

是找死,也是找活。我说,只有把水搅浑了,鱼才露头。

鬼手张盯着我,半天没说话。最后他狠狠抽了口烟,把烟锅在船帮上磕得响:疯子,你他妈是个疯子。

疯子才能活,我说,正常人早就死了。

船漂到中午,我们靠了岸。这里是浦东,法租界管不着的地方。小张上岸买了点吃的,还有今天的《申报》。

头版头条果然登了:燕子李三夜闯黄公馆,神不知鬼不觉盗走翡翠扳指。

下面配了黄金荣的照片,老头铁青着脸,眼神像要吃人。

我笑了。这老狐狸,演得真像。

现在去哪儿?小张问。

回十六铺,我说,我得让黄金荣找得着我。

你疯了?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

他不抓我,怎么知道扳指是真是假?他不知道真假,怎么向杜月笙示威?不向杜月笙示威,怎么保住他上海滩老大的位置?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我得回去,让他抓。抓着了,戏才算演完。

鬼手张看着我,像看一个怪物。最后他叹了口气:行,我陪你去。反正我这条老命,也活够了。

我们三个上了岸,雇了辆黄包车,大摇大摆地往十六铺去。我坐在车上,怀里揣着那枚扳指,感觉它热得发烫。

不,不是扳指热,是我的心热。

黄金荣,杜月笙,上海滩的两位大佬,你们想拿我当棋子?

好,我就当一回棋子。

可棋子也有翻身的时候。

等到我将死你们那天,你们才会明白,燕子虽小,能吞象。

车子在十六铺码头停下。我下了车,站在江边,望着对岸的法租界。黄公馆的楼尖在夕阳下闪着金光,像一座宝塔。

等着吧,我轻声说,宝塔总有塌的那天。

身后,鬼手张和小张一左一右站着。我们三个,像三座碑,立在十六铺的暮色里。

上海滩的风,吹过来了。风里带着血腥味,也带着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