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燕子无踪(1/2)

火从脚底烧到天灵盖,我却觉得冷。

转经筒的最后一角图纸在我手里,薄得像垂死的蝶翼,火舌一舔就卷成灰。我把它揉成一团,塞进怀里,撞破窗棂,跃入上海七月的风。

身后,礼查饭店的尖顶被火烤得发亮,像一柄烧红的剑,把夜空劈开。风从破裂的窗灌进,发出的怪笑,仿佛替哈朗哭,也替我哭。

我落在瓦檐,瓦片碎成几瓣,脚底一滑,几乎滚下去。肩胛的枪伤又裂了,血顺着胳膊滴在瓦垄,像给黑瓦刷一层朱漆。我咬牙,把碎纸团往怀里按了按——不能丢,至少现在不能。

李三!芸妞的声音从斜刺里飘来。她蹲在相邻的屋顶,夜行衣被火映成暗红,手里比虎爪的绳索还颤。我踉跄过去,她一把拽住我腰带,像提一只被枪子儿打穿的鹞子。两人一起滚下屋脊,落在窄窄的防火巷里,木桶、竹筐做了缓冲,却也撞得我眼前发黑。

她捧住我脸,声音抖却硬:图呢?我摸出那团焦黑的纸,火烤加冷汗,已半烂。她抬眼望我:真要毁?我点头,喉咙里像塞了炭:毁了,才干净。她沉默一瞬,忽然拉着我往江边跑,那就毁给天下看!

我们穿过法租界,穿过霓虹、歌舞厅的爵士乐、报童的吆喝,像两片黑灰,被火场的风一路吹向黄浦江。身后警笛、水龙、人群惊呼,混成一锅热粥;我却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有人在胸腔里敲更:快走,别停。

江边,夜泊的轮船亮着星一般的灯。我踩着烂泥,爬到最外层的缆桩,脚下江水黑得发稠,像一缸刚化开的墨。芸妞跟来,把火石递给我。我低头,把最后一页图纸摊开——上面只剩半幅炮膛剖面,其余是焦痕与血渍。我手抖,却一把点燃。火舌地窜起,舔上我的指尖,炙痛钻心,我却笑了。

灰蝶纷飞,被风卷向江面,有的落在黑水,瞬间熄灭;有的被气流托起,竟掠过桅杆,像要做最后一次徒劳的挣扎。我扬手,残灰全数撒出——去吧!去告诉天下,再无龙脉,再无钥匙,再无枪!火光映着我的脸,也映着芸妞的脸,她眼里含泪,却亮得吓人,像两盏小灯笼,照着我,也照着自己。

灰尽,火灭,江风带着潮腥与煤烟,灌进我衣领。我忽然脱了力,双膝一软,跪在缆桩上。芸妞从背后环住我,声音轻却笃定:李三,从今往后,你不再欠谁的。我摇头,喉咙沙哑:还欠——欠老赵一壶酒,欠丐帮一条命,欠你......一个太平。她把我脸扳向她,鼻尖对鼻尖:太平要自己挣,先欠着,慢慢还。

远处,火场的光把半边天烤成暗红,像一块巨大的烙铁,随时会朝我们压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把老赵的空酒壶解下,对着江面高高抛起。酒壶在灯下闪了一下,落入黑水,连涟漪都被急流吞没。我轻声道:老赵,船已开,票已撕,你且先行,我随后就到。

我们转身,钻进码头最黑的阴影。身后,巡捕的马蹄声、口哨声,越来越近;身前,是成排的货仓、成堆的破帆、成片的未知。我脱下夜行衣,反过来穿,变成一件普通青布衫;芸妞把头发塞进鸭舌帽,灰布工装大一号,掩住身形。我们互看一眼,忽然都笑——像两个孩子,刚偷了糖,躲进角落分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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