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师父坟前·纸蝶判官(2/2)
我撕开黄纸,取出蜡封账纸,当众朗读。每读一条,便折断一根香,掷入铜盆。香灰落水,像黑蛇翻滚。乡民越围越密,有人落泪,有人怒骂。我读到最后,猛地把账纸高举:
“洋行私单在此!贝家大印在此!大伙说,该怎么办?”
人群爆吼:“告他!”“抄他!”“不能让洋人抢走咱的宝贝!”
我抬手,三百份传单向天抛。江风猎猎,白纸翻飞,像成群白蝶扑向人面。孩童跳跃抢接,青壮朗读传诵,老人把“汝官”开片风车踩得粉碎——他们懂了,风车叶上的纹路,正是自家文化被割裂的伤痕。
就在此时,官道尘土大起,三辆黑色福特轿车呼啸而来,车门弹开,跳下十余名持枪巡捕,领头的正是贝家大管家“杨胡子”。他挥枪大吼:“缉拿飞贼燕子李三,散谣者同罪!”人群惊乱,孩童哭喊。
我一步跳上供桌,举瓶过顶,朗声喝:“谁敢上前,我摔了它!国宝碎了,你贝家就是千古罪人!”巡捕们顿时僵住,枪口低垂。杨胡子面色铁青,却不敢上前一步。
小孔雀自人群闪出,抬手朝天,“砰!”枪声炸耳,她厉喝:“乡亲们,护平!”青壮们轰然应声,举起扁担、铁锹,围成一圈人墙。杨胡子见众怒难犯,咬牙后退。
趁对峙,我抱瓶跳下供桌,正欲退向坟后荒坡,忽听“砰”一声脆响——藏在袖中的“掌心雷”走火,子弹擦过我左臂,血瞬间染红瓷面。众人惊呼,我踉跄跪地,却仍把瓶子高举,让血顺着天青釉流下,像给旧瓷再添一道新纹。
我咬牙嘶喊:“师父,血债今日算清账!”手一甩,血珠飞洒,正落在碑前。乡民们被激得血脉贲张,齐声怒吼,扁担如林,一步步逼向巡捕。杨胡子见势不妙,只得率队后退,汽车狼狈调头,扬起一路黄尘。
人群散去,夕阳斜照,荒岗只剩我与小孔雀。我把真瓶端端正正摆在坟头,掏出那片十年前师父留下的碎瓷,按在圈足冲线处,断口吻合,像两瓣离别多年的唇,终于接到一处。
我跪地三叩首,泪砸在瓷面:“师父,瓶子回家了,账纸飞走了,您再等等,贝家欠的那颗子弹,我很快讨回来。”
小孔雀也跪下,把银纽扣埋在碑侧:“爹,您看,瓷回了,人也回了。”
风掠过,真瓶发出“叮——”一声轻响,像回应,又像告别。
夜色降临,我们背身离开荒岗。远处,七宝镇灯火点点,人声未散——今日之后,“汝官瓷瓶”与“贝氏黑账”将传遍沪上,再被报纸带向南京、北平、广州,甚至飘洋过海,飞到伦敦、纽约的使馆与报馆。
我知,贝润生不会善罢甘休,洋人也会反扑;但火种已撒,纸蝶已飞,再黑的夜,也遮不住天青釉的光。
我回头,最后望一眼坟头——月光下,那道新血与旧纹交织,像一条暗红的河,把过去与未来,把师父与我,把瓷与人,牢牢缝在一起。
我轻声道:“下一步,上海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