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红妆盟逼上门(2/2)
我点头,提袍出门,钻进估衣铺后墙的地道。地道低矮潮湿,砖壁渗水,我弯腰前行,一手举煤油灯,一手握枪,影子在墙上扭曲,像一只挣扎的巨鸟。约莫走了半柱香,前头出现锈铁栅,我撬开锁,钻出炭窖口——已置身海棠班第三进院子。假山、竹影、残雪,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整理衣衫,迈步进后台。锣鼓点子正密,台上在唱《夜奔》,林冲甩发、踢腿,满堂彩。箱倌儿们忙着递盔头、披斗篷,谁也没注意我这个陌生小生。我环视一圈,忽见戏台左侧站个花旦,满头珠翠,却悄悄冲我抬手,做了个的手势——三分钟后,台仓见。我点头,会意。
我摸进台仓,脚下是空心木板,头顶戏台震动,灰尘簌簌落。黑暗中,苏蔓已等在那里,她一身夜行衣,背插双枪,脸上蒙黑纱,只露一双亮眼睛:杉山在二楼包厢,带四名护卫,小牡丹唱完《游园》就动手。你我从台仓翻上天窗,沿屋脊绕到后楼,破窗而入。
我掏出一捆细麻绳,一头系梁上,一头在腰:
《游园》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台下掌声雷动。我与苏蔓像两只黑猫,沿屋脊潜行,寒风割面,却割不断杀意。二楼包厢透出灯光,窗纸上人影晃动。我贴耳细听,里头传来杉山低沉的笑声,夹杂女人娇嗔,正是小牡丹。
苏蔓打手势:我左她右,同时破窗。我点头,掏枪上膛,心跳却出奇地稳。三、二、一——
砰!砰!
两扇窗同时碎裂,木屑纷飞。我滚地而入,抬手一枪,正中左侧护卫胸口,血花溅在壁上,像泼了盆红漆。苏蔓更狠,双枪齐发,右侧两护卫连哼都没哼就栽倒。剩下一人护着杉山,拔枪欲射,被我飞起一脚踹翻,枪托砸晕。
包厢里,小牡丹尖叫着扑进杉山怀里,花容失色。杉山却纹丝不动,蛇瞳冷冷盯我,像看一场拙劣把戏:燕子李三,又见面。
我枪口指他眉心:把人头借我一用,换你一万大洋。
杉山微笑,忽然抬手扯开自己衣襟——心口处,竟嵌着一块铜镜,镜里映出的不是我,而是一只振翅的黑燕!他轻声道:你的影子,真以为还你了?话音未落,铜镜碎裂,黑雾狂涌,瞬间裹住我手臂,枪管竟被腐蚀得锈迹斑斑!
我大惊,甩手扔枪,黑雾却顺臂而上,直扑面门。千钧一发之际,苏蔓抖手抛出一枚银丸,地在空中炸开,白沫四溅,黑雾遇之作响,缩回铜镜。杉山脸色微变,首度露出凝重。
无根水?他盯苏蔓,红妆盟,找死。
苏蔓冷笑:
包厢狭小,枪施展不开,我抽出腰间短刀,直取杉山咽喉。他侧身避过,折扇扫向我肋下,扇骨竟是精钢,带着倒刺。我急退,袖中飞爪甩出,勾住屋梁,借势荡起,双脚猛踹他胸口。杉山退到窗边,背撞栏杆,木屑飞溅。我落地翻滚,刀锋划向他小腿——
血光迸现,杉山一个踉跄,单膝跪地。我乘胜追击,举刀直插后心,忽觉后颈一紧,被人勒住——竟是小牡丹!她双眼赤红,嘴里念着古怪音调,力气大得惊人。苏蔓抬枪欲射,却被她拿身体挡住。就这电光石火间,杉山袖中滑出短铳,地开火,子弹擦过我肩膀,血花四溅,火辣辣疼。
我怒吼,肘击小牡丹肋下,她闷哼松手。我反手一刀,划破她衣袖——臂上竟系一根红绳,与红妆盟同款!我愣神瞬间,小牡丹凄然一笑:别恨我……她转身扑向杉山,袖中亮出匕首,直刺他心口!
八嘎!杉山怒喝,折扇扫过她咽喉,血泉喷涌。小牡丹软软倒地,眼睛仍瞪着我,嘴唇蠕动,像在说。
我胸腔炸裂,抡刀疯砍,杉山肩再中一刀,血染白和服。他忽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铜镜残片,黑雾暴涨,凝成巨手,狠狠掐住我脖子。我眼前发黑,耳中轰鸣,脚尖离地——
砰!砰!砰!
苏蔓双枪连发,巨手被轰得四散。我跌跪在地,咳得眼泪鼻涕一把。杉山亦踉跄退到窗边,胸口血如泉涌,却仍狞笑:李三,你赢不了,影子的债,迟早要还!他翻身跃出窗外,沿屋脊狂奔,像只受伤的鹤。
我红着眼追上去,夜风如刀,屋瓦结霜,踩上去作响。杉山血洒瓦垄,一步一滑,却速度不减。我甩出飞爪,勾住他脚踝,猛地一扯——
哗啦!
瓦片纷飞,他摔下屋脊,撞穿下面布棚,跌进戏台旁的空箱堆里。我顺势滑下,举刀抵他咽喉:人头留下!
杉山口鼻流血,却仍笑,笑得像裂开的瓷:要头?给你。他忽然抓住我手腕,往下一带,脆响,刀尖刺入他咽喉,血喷了我一脸。他双手死死攥住我胳膊,瞳孔扩散,却仍在呢喃:影……债……
我喘得像破风箱,甩脱他手,起身,脚底发软。苏蔓赶来,默默递给我手帕。我抹了把脸,血腥味冲鼻,却听见自己心脏擂鼓:我杀了杉山敏郎,日本领事馆高级顾问,这祸,比天大。
戏班已大乱,观众四散奔逃,枪声、尖叫声、锣鼓声混成一锅粥。苏蔓塞给我一枚信号弹,地射上天,红星炸裂。不一会儿,两辆带篷马车冲进胡同,车辕上系红绸,正是红妆盟接应。我们抬了杉山尸首,扔上车厢,蒙布盖好。苏蔓跳上车,伸手拉我:
我回头望,戏台仍在燃烧,火光里,小牡丹的尸体被白布盖着,像一朵凋零的牡丹。我胸口堵得慌,却没时间悲伤,跃上车,马鞭炸响,车轮碾过碎冰,直奔南苑方向。
车厢里,苏蔓递给我酒壶,我仰头灌个底朝天,火辣的灼烧感压下血腥味。我抹嘴:人头给了,尾款呢?
苏蔓踢了踢座位底下,木箱响:七千现洋,到机场点给你。另加一张去太原的机票,明晨六点。她顿了顿,你自由了。
自由?我苦笑,低头看影子——它安静匍匐,颜色却深得像夜,仿佛随时会立起,掐住我脖子。我杀了人,还是日本高官,这自由,是用血换来的。
车外,北平城郭在夜色里倒退,像一场落幕的戏。我摸出小账本,用钢笔写下:
第五传奇:腊月二十七,海棠班,刀劈杉山敏郎,得七千尾款,血味苦。
南苑机场荒草萋萋,跑道边停着架小型运输机,螺旋桨已在转动。红妆盟把木箱抬上飞机,我最后回望一眼:东方天际泛起蟹壳青,北平城郭像巨兽的脊背,沉默地伏在黎明前。我不知还能不能回来,也不知该不该回来。
苏蔓站在舱门,冲我抬手:后会有期。
我握住她手,掌心冰凉:欠我的戏,别赖账。
她笑,眼眶却微红:赖谁,也不敢赖燕子李三。
我转身登机,舱门合拢,螺旋桨轰鸣,机身颤抖着离地。脚下的北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一抹黑影,像被风吹灭的灯。
飞机穿云那一刻,我低头看影子——它终于安静下来,颜色淡了些,像黎明前的雾。我靠在舷窗,闭上眼,却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燕子李三,你自由了,可你也欠下更大的债——血债,影债,国仇家恨,迟早要还。
我苦笑,摸摸怀里的小账本:
第六传奇,等我还完债,再写。
飞机轰鸣,载着我飞向未知的太原,也载着我未知的明天。身后,北平的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云层,像一把雪亮的刀,劈开了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