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会场,屏息时刻(2/2)
“他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里面是给夜班工人带的小米粥。”林辰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看见我就赶紧把扳手藏到身后,说机床就是有点小毛病,不耽误生产。我问他维修单上写的第七次大修是怎么回事,他挠着头说,老伙计了,修修还能用,省点钱给研发部买新设备。”
老张在台下红了脸,周围的同事纷纷拍他的肩膀。陈默忽然想起上周去车间,听见老张跟徒弟说:“这机床跟我儿子同岁,当年我抱着儿子来厂里,它就在这儿了。”
屏幕上的照片切换了,变成市场部的小会议室。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几团撕碎的策划案纸团扔在地上,角落里的垃圾桶里塞满了用过的纸巾。能看清白板上写着“母婴产品推广方案”,旁边画着个被圈起来的问号。
“上周三下午四点二十一分,我路过市场部,听见里面有哭声。”林辰的声音沉了沉,“推开门看见五个小姑娘围着桌子哭,策划案撕得像雪花。带头的李经理看见我,赶紧把碎纸往桌下塞,说就是压力太大了,发泄一下。”
市场部那边传来几声抽泣。陈默记得那天自己刚从外面开会回来,李经理确实找过他,说项目可能要黄,但绝口没提哭的事。他后来才从行政部张姐那里听说,小姑娘们为了这个方案,连续一周住在公司,连周末都没回家看孩子。
“客户最终选择了另一家公司,不是因为我们的方案不够专业,”林辰点击鼠标,屏幕上跳出客户的反馈邮件,“对方说,我们的策划案里全是数据和流程,却没提过一句‘妈妈们真正需要什么’。”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几个红着眼圈的姑娘身上,“我后来问李经理,为什么不把真实原因写进复盘报告?她说,怕您觉得她们连情绪都控制不好,不配做市场。”
会场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陈默看见前排的hr总监悄悄拿出笔记本,在“员工心理辅导”那页画了个星号。
屏幕暗下去,林辰拔下u盘揣回口袋,双手轻轻按在讲台上。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陈默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今晚真正的重点。
“就在昨天下午三点十五分,王博士把辞呈放在了我办公桌上。”林辰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后排研发部的方向。王博士猛地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上都没顾得上推。
“他在辞职理由里写了三行字:五年未参与产品落地,不知研究意义何在;团队沟通成本过高,想法难以实现;感觉自己像颗孤岛,与公司脱节。”林辰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我问他,是不是待遇不满意?他说不是,只是每次在实验室熬完通宵,看着窗外天亮,都不知道自己做的芯片最终要用到哪里。”
王博士的肩膀开始发抖,旁边的年轻研究员轻轻拍着他的背。陈默想起上个月研发部聚餐,王博士喝多了,红着眼圈说自己女儿总问他:“爸爸,你做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呀?能不能给我玩?”当时没人接话,现在想来,那句孩子气的话里藏着多少成年人的迷茫。
“所以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想说‘感谢大家的付出’,也不想讲‘明年我们要再创辉煌’。”林辰向前迈了一步,聚光灯跟着他移动,在地毯上投下修长的影子,“我想问问在座的每一个人,也问问我自己——我们每天准时打卡上班,加班到深夜,为了一个项目争得面红耳赤,到底是为了什么?”
会场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有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工牌,还有人悄悄握住了身边同事的手。陈默在笔记本上写下“为了什么”四个字,笔尖划破纸面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是为了让老张这样的老员工敢说‘这台机床该换了’,而不是担心影响成本;是为了让市场部的姑娘们敢在方案里写下‘我觉得妈妈们会喜欢这个’,而不是只堆砌冰冷的数据;是为了让王博士这样的研究者知道,他熬夜做的芯片,会装进帮助病人的医疗设备里,会让他的女儿骄傲地说‘这是我爸爸做的’。”
林辰的声音越来越洪亮,震得音响都在微微发颤:“这十年,我从一个跟着师傅学管理的毛头小子,变成你们口中的‘林董’,踩过的坑、犯过的错能写满一整本书。直到三个月前听老张说‘省点钱给研发部’,上周看见市场部姑娘们的眼泪,昨天接过王博士的辞呈,我才真正明白——管理不是管着你们完成kpi,不是盯着报表上的数字,而是让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看到自己的价值。”
他抬手松了松衬衫领口,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过去十年,我总结出八个字,今天第一次在这里讲给大家听。这八个字,可能不能让公司明年的利润多涨几个百分点,但我相信,能让我们每个人早上醒来想到要去上班时,心里是踏实的,是有期待的。”
陈默的心脏跳得像要撞开肋骨,他看见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最调皮的销售部实习生都坐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主席台。水晶吊灯的光芒在每个人脸上流动,映出或期待或困惑的神情,像一群等待揭晓答案的孩子。
“这八个字,叫做——四管八理。”
林辰的话音落下时,会场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连中央空调的风声都消失了。几秒钟后,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那掌声像投入湖面的第一颗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先是前排的高管们站起身,接着是中间的部门主管,最后连后排的实习生都站了起来,一千多人的掌声汇聚成汹涌的洪流,撞在宴会厅的穹顶上又反弹回来,震得陈默耳膜嗡嗡作响。
他看着台上的林辰,那个平日里在董事会上不苟言笑、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的男人,此刻正站在聚光灯下,眼眶泛红。他没有鞠躬,也没有挥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台下这些为他鼓掌的人,像是在把每张脸都刻进心里。
陈默忽然想起自己入职第一天,林辰对他说的话:“做管理,就像种庄稼,你得知道每颗种子需要什么,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施肥,急不得,也懒不得。”当时他不懂,现在看着这千人会场里涌动的声浪,忽然就懂了——那些掌声里,有认可,有期待,更有无数颗渴望被理解、被珍视的心。
侧台的时钟指向八点整,年终盛典的大幕,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