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火光,少了时光(2/2)
日头爬到晌午,火渐渐小了,只剩下红通通的炭。有人往炭上扔了几颗栗子,栗子壳在炭里裂开,冒出甜香。刘老头捡起颗熟栗子,剥开壳,热气烫得他直甩手(“我爹修鞋时,总在城墙根烤栗子。有回一个孩子没钱买,蹲在旁边看,我爹就把烤好的栗子塞给他,说‘吃吧,长大别忘了帮衬人’。后来那孩子成了医生,每年冬天都来给我爹送棉鞋。”)
“老人的话,就像这烤栗子,”周老头把栗子壳扔进炭里,“当时吃着烫,过后才觉出甜。我爷爷临终前说‘别拆老房子’,我嫌他固执,后来老房子拆迁,在房梁上发现个木盒,里面是他年轻时的奖状——原来他是抗战英雄,一辈子没跟人说过。要是早听他的,也不用等拆房子才知道这些。”
张老头望着城墙,阳光照在砖上,冰化的水痕像眼泪(“我那过世的老伴,总爱坐在城墙根晒太阳,说‘这儿暖和,能看见全城的人’。她走那天,我在这儿坐了一下午,听见卖菜的吆喝,听见孩子哭,跟她在时一样。原来她没骗我,这儿真的能看见全城的日子。”)
李老太把那只豁口碗收起来,碗边的热气凝成了水珠(“这碗我得留着。等小孙女长大了,我就把它给她,说‘这是太爷爷推独轮车时用的,他当年走了多少路,碗底的磕碰就记着多少;他帮过多少人,碗沿的豁口就念着多少’。老物件不用摆在博物馆里沾灰,得在手里传着,才算活着。”)
炭渐渐凉了,众人慢慢散去。赵师傅临走时,在青石板上画了个小小的城墙,旁边写着“不拆”两个字,糖浆很快凝固,在阳光下闪着亮。
刘老头最后一个离开,他用脚把炭火踩灭,火星子在土里暗下去(他摸了摸城墙砖,砖上的冰化了,湿冷的,像老人的手)。风里传来远处施工的声音,新盖的高楼正一点点往高长,可在这儿,时间像是走得慢,老城墙还站着,砖缝里的草还抖着,墙根下的故事还说着。
他想起年轻时,爹在城墙根修鞋,他蹲在旁边看,爹说“这城墙啊,看着笨,其实最聪明,它知道啥该记,啥该忘。记着的,是人心;忘了的,是仇怨。”
现在他老了,也蹲在城墙根,才懂爹的意思。老城墙不是记忆的囚笼,是过往的路标,告诉你从哪儿来,往哪儿去;老物件不是文物的标本,是日子的脚印,踩着它,就像踩着先人的手;老人的话不是废话的絮叨,是光阴的回响,听着它,就像听着岁月在耳边说“慢慢来,别慌”。
暮色漫上来时,城墙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条温暖的毯子,盖着青石板上的糖画、炭灰、和没来得及清扫的花生壳。远处的高楼亮了灯,可这墙根下,月光正慢慢爬上来,照着砖缝里的草,照着那只豁口的碗,照着每个来过、说过、记着的人。
老城墙还站着,不说话,却什么都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