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子夜谋(1/2)

子时初刻,暴雨转作连绵不绝的冷雨,敲打在开封府衙的青瓦上,声音细密而固执,像无数只虫子在啃噬着夜的寂静。签押房里,三盏牛角灯将墙壁照得通明,却驱不散角落里浓重的阴影。

工部水部郎中郑焕和将作监文监丞被连夜“请”来,两人官袍下摆都湿了大半,脸上带着被从被窝里拖出来的惊惶和困惑。崔?没有客套,直接将临水殿原始图纸在长案上展开,手指点在那处“图纸未标注”的暗涵入口位置。

“郑大人,文监丞,”崔?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本府需要知道,这条连通金明池与汴河支流的旧暗涵,何时所建,为何废弃,入口封堵的详细情况,以及——近半年来,可曾有过疏浚、探查,或异常动静?”

郑焕年约四旬,面皮白净,闻言连忙凑到图前,眯眼看了半晌,又低声与文监丞嘀咕几句,才躬身答道:“回府尹,此暗涵乃前朝所建,本用于调节池水、排泄雨季积水。但因水道曲折,易於淤塞,且靠近宫苑,本朝真宗年间便已废弃不用,入口以三重青石板灌铁汁封死,此事工部有档可查。至于近年……”他犹豫了一下,“去岁夏汛,金明池水位高涨,曾有人提议重开此涵泄洪,但勘察后认为工程浩大,且可能危及临水殿基,便作罢了。此后,应无人动过。”

“无人动过?”崔?目光如炬,盯着他,“郑大人确定?看守池苑的厢兵、内侍省监理工程的宦官、甚至将作监日常检修的匠人,都未曾靠近?”

文监丞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接口道:“大人明鉴,那暗涵入口在水下丈余,又已封死多年,寻常检修不会触及。匠人们……最多在池岸巡视,等闲不会下水,更别说去动那封死的石板。除非……除非有人刻意为之。”

“刻意为之,需要多久?多少人手?”崔?追问。

“这……”文监丞与郑焕对视一眼,都露出难色。郑焕斟酌道:“若想无声无息重开暗涵,且不惊动旁人……难。非常难。那三重石板每块厚达尺许,灌以铁汁,与周边岩体几乎长死。即使用火药,也必有巨大声响。除非……”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除非是精通水工的大匠,以特殊工具,从内部薄弱处,花费数月时间,慢慢凿开、替换,再伪装成原样。这需对结构和材料了如指掌,且需长期在水下作业,非一人一时之功。”

数月时间,精通水工的大匠,长期水下作业。

崔?脑海中,再次闪过郭顺、赵四,以及那些水下埋伏的“水鬼”。是了,这就是为什么需要郭顺这样的匠头,需要赵四这样的副手,甚至可能,将作监内部,还有更懂行的人参与。他们借着金明池“清淤检修”的掩护,暗中进行着另一项工程——重启暗涵,埋设杀招。

“控制这条暗涵与汴河连通的水闸,在何处?如今由谁掌管?开启需要何等程序?”崔?继续问,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郑焕这次答得很快:“水闸在汴河支流‘玉带河’畔,名为‘通济闸’,距金明池约二里。平日由南外城厢军一队兵士看守,钥匙由水部衙门与厢军各执一半,需双方主官同时在场,勘验工部文书,方可开启。非汛期或特殊旨意,绝不开闸。”

“钥匙式样?守卫换防时间?最近可有过异常调动或命令?”

“钥匙是铜制鱼符,一分为二,合则成符。守卫每四个时辰一换,昼夜不息。至于异常……”郑焕皱眉思索,“下官暂未听闻。不过,通济闸位置偏僻,若非开闸,平时少有人至。”

崔?不再询问。他转向一直沉默立在门边的叶英台:“英台,你带十个人,立刻去通济闸。不要惊动守卫,暗中监视,看今夜是否有不该出现的人靠近,或者,是否有异常的命令、文书送达。若有异动,立刻控制闸口,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水部和厢军的人!必要时,可先斩后奏。”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若千钧。

叶英台领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点人,很快消失在雨夜中。

崔?又对周同道:“你带一队人,持我手令,去南外城厢军驻地,找到掌管另一半钥匙的指挥使。告诉他,奉开封府令,今夜通济闸方圆一里内戒严,任何试图接近或传令开闸者,无论身份,即刻扣押!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是!”周同肃然应诺,快步离去。

签押房里,只剩下崔?、郑焕、文监丞三人。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郑焕和文监丞此时已隐约猜到事情非同小可,关乎宫苑安危,脸色苍白,坐立不安。

“二位大人,”崔?看向他们,语气稍缓,“今夜之事,关乎社稷安危,亦关乎二位身家性命。本府需要你们协助,做一件事。”

“府尹但请吩咐,下官万死不辞!”两人连忙表态。

“我要你们,以最快速度,调集可靠工匠和材料,在天亮之前,于金明池内,临水殿东南侧,暗涵入口上游三十步处,紧急筑起一道临时水坝,彻底截断池水流入暗涵的可能。材料可用沙袋、木桩、铁板,不惜代价,务求牢固!工程必须秘密进行,用我们信得过的人。可能办到?”

筑坝截流!这是最直接、最粗暴,却也可能是最有效的办法!只要池水无法进入暗涵,任你机关再精妙,没有水流冲击,也是枉然!

郑焕和文监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但也看到了一丝希望。郑焕咬牙道:“能!下官可调用汴河堤坝的备用物料和工匠,他们多是老实本分的河工,与内苑无关。只是时间太紧,暴雨未歇,水下作业艰难,且需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

“尽力而为。”崔?打断他,“人手由我调配皇城司便衣协助,安全由我负责。你们只需负责技术和工程。记住,我要的是一道能暂时顶住水压的坝,不需要多美观,但一定要快,一定要牢!”

“下官明白!这就去办!”郑焕和文监丞知道此刻已无退路,躬身一礼,匆匆退下去准备。

所有人都派了出去。签押房里,重归寂静,只有窗外的冷雨声,和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崔?独自站在巨大的图纸前,目光缓缓扫过金明池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标注。临水殿,暗涵,通济闸,玉带河……一条清晰的、恶毒的攻击线路,在他脑海中勾勒出来。

利用暗涵引导外部河水,冲击预先埋设在殿基下的致命机关,引发结构性坍塌。时间选在卯时,正是上巳节庆典开始前,人员汇集,防备相对松懈的时刻。一旦成功,便是震惊天下的惨剧,足以动摇国本,令大宋颜面扫地,朝局动荡。而西夏,或许就能从中渔利,甚至配合某些内应,掀起更大的风浪。

没藏呼月,赵宗朴,张尧佐余党,内侍省,将作监内鬼……这些势力,是如何拧成一股绳,完成如此庞大精密的阴谋?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雨气扑面而来。夜色深沉如墨,汴京城在雨幕中沉睡,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距离卯时,还有不到两个半时辰。

每一刻,都漫长如年,又短暂如呼吸。

通济闸,玉带河畔。

这里比金明池更加偏僻荒凉。一道巨石垒砌的水闸横跨在数丈宽的河面上,闸门紧闭,被雨水冲刷得黝黑发亮。闸旁有一座低矮的石屋,是守闸兵士的哨所,此刻窗口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有人影晃动。

叶英台和十名察子潜伏在闸口下游五十步外的一片芦苇丛中。雨水将芦苇打得东倒西歪,也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他们浑身湿透,冰冷刺骨,但无人动弹,目光如鹰隼,死死盯着石屋和闸口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子时过半,雨势渐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石屋里一切如常,换班的兵士出来巡视了一圈,又缩了回去。偶尔有野狗吠叫,或夜鸟惊飞,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忽然,远处河面上,传来极轻微的“欸乃”声。是船!不是大船,像是小舢板。

叶英台精神一振,轻轻抬起手,示意众人戒备。

只见一艘无篷的小舢板,从上游雨雾中缓缓驶来,船头挂着一盏气死风灯,灯光昏暗,只能照亮船头一小片范围。船上一前一后坐着两个人,都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船在距离水闸约二十步处停下,似乎想靠岸。

石屋的门开了,一名披着油衣的兵士走出来,朝船上喊道:“什么人?宵禁时辰,禁止行船!”

船头那人抬起头,斗笠下传出含糊的声音:“军爷,我们是巡河的,雨大迷了路,想靠岸避避雨,讨碗热水喝。”

“巡河的?腰牌呢?”兵士似乎有些疑惑,但并未放松警惕,手按在了刀柄上。

“有,有。”船上那人似乎伸手入怀摸索。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石屋侧面阴影里,毫无征兆地窜出三道黑影,速度快得惊人,直扑那开门的兵士!同时,小舢板上的两人也猛地跃起,如大鸟般扑向石屋窗口!

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他们的目标,是石屋里的另一半钥匙,或者,是控制守闸兵士!

“动手!”叶英台厉喝一声,身形已如离弦之箭射出!“龙泉”剑在雨夜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光芒,直取那扑向兵士的三道黑影中最近的一个!

那黑影反应极快,听到风声,硬生生扭转身形,反手一挥,一道乌光射向叶英台面门!是袖箭!

叶英台侧头避过,剑势不减,“噗”地一声,刺入黑影肩头!黑影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另外两名黑影见状,舍了兵士,双双扑向叶英台,刀光霍霍!

与此同时,小舢板上那两人已撞破窗户,冲入石屋!屋内顿时传来惊呼、怒喝和兵刃撞击声!

“一个也别放走!”叶英台一边与两名黑影缠斗,一边对身后冲上来的察子下令。皇城司察子皆是精锐,立刻分作两拨,一拨冲向石屋支援,一拨围向与叶英台交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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