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夜雨(2/2)

都是棋子。

崔?将纸条凑近烛火,火苗舔舐纸角,迅速蔓延,化作一小团跳跃的火焰,然后熄灭,只剩一点灰烬,飘落在砚台里,被墨汁浸没,再无痕迹。

他忽然想起欧阳修今日下朝时,与他同行,忽然低声吟了两句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恩师是在提醒他,有些人,有些事,不到最后关头,看不清真面目。

他向窗外望去,雨夜深沉,汴京城沉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有零星灯火,在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晕,像困倦的眼睛。

子时快到了。

废码头在汴河拐弯处,早已荒弃。栈桥的木板大半朽烂,歪歪斜斜地插在浑浊的水里。几艘破船的骨架半沉在岸边,在夜雨中像巨兽的残骸。空气里弥漫着水腥、腐烂木头和某种说不清的霉败气味。

叶英台伏在一艘倾覆的破船船底阴影里,身下是冰冷的、湿滑的淤泥。雨点打在船板上,噼啪作响,掩盖了其他声音。她整个人仿佛与这黑暗、潮湿、腐朽的环境融为一体,连呼吸都轻不可闻。只有一双眼睛,透过船板的裂缝,死死盯着码头空地的方向。

“龙泉”剑横放在膝上,剑柄的缠绳已被她的体温焐得微温。

子时将至。

一个佝偻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出现在码头入口。是郭顺。他没打伞,浑身湿透,像只受惊的老鼠,不住地回头张望,脚步虚浮,几次差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他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走到空地中央,茫然四顾,嘴里哆嗦着念叨:“来了……我来了……救救我……”

雨越下越大,砸在他身上,他却恍若未觉,只是不住地颤抖。

忽然,三道黑影,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无声地飘了出来,呈品字形,将郭顺围在中间。和昨夜在榆林巷“吓”他的那三人打扮很像,但气息更冷,更沉。手中都提着短刃,刃身在雨水中泛着幽暗的光。

郭顺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好汉饶命!钱……钱我都不要了!别杀我!我什么都没说!”

中间的黑影上前一步,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刻意改变了声线:“没人要你的钱。只是你这人,胆子太小,留着是祸害。放心,你儿子,我们会替你照顾好。”

话音未落,他手中短刃已如毒蛇出洞,直刺郭顺心口!

快!狠!准!

眼看郭顺就要血溅当场——

“铛——!”

一声清越无比、压过了风雨声的金铁交鸣,骤然炸响!

一道湛青如秋水的剑光,仿佛撕裂夜幕的闪电,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撞在了那柄短刃的侧面!火星在雨夜中迸溅,瞬间被雨水浇灭。

那黑影只觉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从短刃上传来,虎口剧痛,兵刃几乎脱手,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后退!

叶英台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郭顺身前。她右手持“龙泉”剑,剑尖斜指地面,雨水顺着剑身血槽流下,滴落在泥泞中。左手提着瘫软如泥的郭顺的后领,将他像小鸡一样甩向身后破船方向,低喝一声:“进去!”

另外两道黑影见状,低吼一声,同时扑上!刀光霍霍,带着凌厉的杀意,一左一右,封死了叶英台所有退路!

叶英台不退反进!

“龙泉”剑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团青蒙蒙的光影。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简单、最直接、也最致命的刺、削、抹!剑光如匹练,在雨中穿梭,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迎向对手的兵刃或要害!

“叮!叮!铛!”

急促的金铁交击声连成一片!雨水被剑气搅动,化作细密的白雾。

叶英台以一敌二,竟丝毫不落下风!“秋水”剑的锋利远超寻常兵刃,对方不敢硬接,一时被逼得手忙脚乱。而她的剑法,融合了皇城司的狠辣与“霸刀”的决绝,在这生死搏杀中,更多了一分属于“执法之剑”的凛然正气!

第三个黑影此时也缓过劲来,眼中凶光毕露,揉身再上!三人合围,攻势顿时凌厉数倍!

叶英台压力陡增,但她眼神冰冷如故,步法灵动,在三人围攻中腾挪闪避,“秋水”剑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挡住最致命的攻击。她知道,不能久战。对方敢在此地设伏杀人,必有后手。

果然,码头外围的黑暗中,又出现了几道身影,正快速向这边逼近!

不能再等了。

她虚晃一剑,逼退正面之敌,身形骤然向后急退,同时左手在腰间一抹,三枚乌黑的铁蒺藜脱手飞出,不是打人,而是射向三人脚下泥泞的地面!

“噗噗噗!”

铁蒺藜没入泥水。那三人下意识闪避,阵型微微一乱。

就这瞬间的空隙!

叶英台身形如电,已退至那艘破船边,反手一剑,斩断一根垂下的大缆绳,同时足尖在船帮上一点,借力向后飘飞,落入身后浑浊的汴河水中,瞬间没了踪影。

“追!”那为首黑影气急败坏。

几人冲到河边,只见河水浑浊,雨点密集,哪里还有人影?只有那艘破船在风中吱呀作响,船底阴影里,郭顺早已吓晕过去,不省人事。

“妈的!是高手!还有同伙接应!”一人骂道。

“人没杀成,还暴露了!快走!”另一人还算清醒。

几人不敢久留,恨恨地瞪了眼漆黑的河面,又看了看昏迷的郭顺——杀他已无意义,反而会留下更多线索——最终迅速转身,消失在雨夜深处。

码头重归死寂,只有风雨声。片刻后,破船旁的河水哗啦一响,叶英台湿淋淋地跃上岸边。她脸色有些苍白,左臂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渗出血迹,但眼神依旧锐利。她走到郭顺身边,探了探鼻息,还活着。

她弯腰,从郭顺紧握的手里,掰出一块被汗水、雨水浸透的硬物——是半块劣质的玉佩,刻着模糊的兽纹,像是某种信物。

她将玉佩收起,又仔细看了看郭顺的衣领、袖口,在袖口内侧一处极隐蔽的缝线里,发现了一点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泥点——不是汴河的黄泥,是金明池底那种特有的、带着铁锈味的暗红淤泥。

证据,又多了一点。

她不再停留,提起昏迷的郭顺,身形几个起落,也消失在码头外的巷道中。雨,还在下,冲刷着刚才打斗的痕迹,很快,泥泞的地面上,只剩下凌乱的脚印,和几滴迅速被稀释的、淡淡的血水。

今夜,鱼没钓到最大的,但网,已经惊了。水底的影子,也该动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