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我很好(2/2)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这个动作牵动了左臂,一阵闷痛传来。他低头,惊愕地发现手臂上缠绕着洁白的绷带,包扎得异常整齐专业,隐隐透出清凉的药膏感。是谁……?
窗外的“花生”不耐烦地拍了拍翅膀,打断了他的思绪。杰米挣扎着下床,双腿依旧有些发软,踉跄着走到窗边,费力地打开了锈迹斑斑的插销。
“花生”立刻钻了进来,丢下一封厚厚的、带着淡淡香水味的信,然后毫不客气地落在他床头柜上,开始梳理羽毛,一副等待回信的架势。
杰米捡起那封信。信封上是艾莉诺那熟悉又有些潦草的花体字,写着他的姓名。他颤抖着手撕开信封,厚厚一叠信纸滑了出来。
“杰米!梅林最肥的三角裤啊!你还好吗?!那个老蝙蝠有没有把你怎么样?!我们全家都快吓死了!他昨天那样子简直像是要把你生吞活剥!你回去之后他打你了吗?关你禁闭了?还是逼你喝什么恶心的魔药了?……”
信的开头,艾莉诺的字迹因为激动而显得更加凌乱,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爆竹般炸开,充满了真切的担忧和愤怒。
杰米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贪婪地读着朋友的每一个字。艾莉诺在信里描述了斯内普离开后她们家的震惊和后怕,抱怨了她妈妈差点要去通知魔法部(被她爸爸拦下了),还夹杂着一些她打听到的、关于如何应对暴躁监护人的(多半不靠谱的)麻瓜小说桥段。
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带着艾莉诺式咋咋呼呼关怀的文字,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穿透了蜘蛛尾巷厚重的阴霾,照进了他冰冷绝望的心底。至少,在外面,还有人关心他,担心他是否挨打,是否还活着。
他的眼眶再次湿润,但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上包扎好的绷带。
斯内普没有打他。甚至……还帮他处理了伤口?
这个认知与他预期的惩罚,与他对斯内普的恐惧,产生了剧烈的冲突。那个男人,他到底想干什么?愤怒地把他抓回来,却又在他自我伤害后,默不作声地替他治疗?这比单纯的暴力更让他感到迷茫和不安。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空荡荡的托盘上——里面曾经放着消毒药水和剪刀。又看向紧闭的房门。房子里一片死寂,斯内普不在?
他攥紧了艾莉诺的信,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朋友的慰问让他感到一丝慰藉,但同时也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他依旧被困在这里,困在这个充满矛盾、恐惧和未解之谜的蜘蛛尾巷,与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行为莫测的监护人在一起。
“花生”歪着头看着他,发出咕咕的叫声,似乎在催促回信。
杰米深吸一口气,用未受伤的手拿起羽毛笔(笔尖有些干涸,他蘸了点水),铺开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他该对艾莉诺说什么?告诉她斯内普没打他,但他自己划伤了自己?告诉她斯内普反常地帮他包扎了伤口?这一切听起来都太荒谬,太难以启齿。
他咬着笔杆,陷入了更深的茫然。慰藉是真实的,但困境,也同样真实得令人窒息。
羽毛笔尖在粗糙的羊皮纸上悬停了很久,一滴墨水滴落,晕开一小团模糊的阴影,如同杰米此刻的心境。艾莉诺信中那些充满生命力的担忧和愤怒,像火一样灼烫着他的指尖,但他却无法用同等的真实去回应。
他该如何描述昨晚的经历?描述那如同实质的恐惧,那瘫软在地的绝望,那自我伤害的扭曲冲动,以及斯内普最后那令人费解的、沉默的包扎?
不,他不能。
将这些诉诸笔端,仿佛会让它们变得更加真实,更加无可挽回。而且,一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到的念头在作祟——家丑不可外扬。尽管蜘蛛尾巷并非他理想中的“家”,但斯内普是他的法定监护人,将他们之间这种扭曲、痛苦的关系赤裸裸地展示给外人,尤其是一个热情冲动、可能会采取行动的格兰芬多,可能会引来无法预料的后果。他害怕激怒斯内普,害怕打破目前这种至少表面上是“平静”的状态(即使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更重要的是,承认斯内普对他造成了如此深的精神创伤,某种程度上,也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脆弱和不堪一击。他宁愿编织一个谎言,一个符合外界对“斯内普式惩罚”想象的、看似合理的谎言。
于是,他用力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开始落笔。字迹比他平时更加工整,却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僵硬:
“亲爱的艾莉,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一切都很好。他只是……很生气,你知道的,像以前一样,扣分、关禁闭、处理一些棘手的魔药材料。没有别的。别担心,也别做任何事。”
写下“像以前一样”时,他的笔尖微微颤抖。这根本不是“像以前一样”。以前的斯内普,是刻薄的、严厉的,但不会让他产生那种源自童年创伤的、濒临崩溃的恐惧。以前的惩罚,是清晰明确的,不会让他陷入这种悬而未决、需要用自我伤害来寻求“终结”的境地。
但他只能这样写。
他快速地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用一点封蜡粘好,然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递给了等待已久的“花生”。他不敢再多写,生怕再多写一个字,就会泄露心底的恐慌和那几道隐藏在绷带下的、火辣辣作痛的秘密。
“快走吧,花生。”他低声催促,轻轻推开窗户。
谷仓猫头鹰叼着信,咕咕叫了两声,振翅飞入了灰蒙蒙的天空,很快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杰米关好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手臂上的伤口在绷带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晚发生的一切绝非梦境。他寄出的那封粉饰太平的信,像一层薄薄的灰,勉强覆盖在深深的裂隙之上。
他没事吗?一点也不。
一切都很好吗?糟糕透顶。
他并没有对我怎么样吗?他做的,远比一顿毒打更让人混乱和恐惧。
杰米将脸埋进膝盖,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叹息。他成功地安抚了远方的朋友,却将自己更深地囚禁在了这座由恐惧、秘密和扭曲依赖构筑的孤独牢笼里。蜘蛛尾巷的寂静,再次如同厚重的裹尸布,将他紧紧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