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后院有贼(1/2)
前院的血腥味还没散尽,后院那几畦刚冒头的青菜叶子,倒是在晨光里绿得格外精神。几只芦花鸡大概是受了惊吓,没像往常那样悠闲踱步,而是挤在鸡棚角落里,“咕咕咕”地叫得有些急躁。
王大柱蹲在鸡棚边上,手里捏着半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子,掰碎了往地上撒。鸡群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食物的诱惑,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啄食。看着它们那点警惕又贪婪的小模样,王大柱扯了扯嘴角,心说你们倒好,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比如王大柱这位顶着“傻儿子”名头、被迫成了高个子的倒霉蛋。
“种田?亩产几何?”大太太周婉娘那平平板板、算盘珠子似的追问,又在脑子里蹦出来。
“开胭脂铺子?体面?”二太太柳莺儿那甜得发腻、金光闪闪的提议紧随其后。
“扎稳马步!”三太太林红缨冷冰冰、带着柳条破空声的警告压轴登场。
王大柱揉了揉太阳穴,把最后一点饼子渣全撒了出去。创业?在这八位心思各异、背景复杂的姨太太眼皮子底下搞事业?这难度,不亚于让这群芦花鸡立刻下出金蛋来。还是后院这方寸之地清净,至少眼前这群鸡,目标明确——有食儿吃就行。
目光落到墙角那堆东西上。几根长短不一的竹竿,几股粗糙的麻绳,还有一块昨天从废弃柴堆里扒拉出来的、边缘还算平整的厚木板。这是王大柱鼓捣了几天、用来模拟织布机结构的“模型”。
这时代的织布,效率低得令人发指。前几天溜去家里染坊“视察”,亲眼见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织工,佝偻着腰,整个人几乎趴在老式腰机上,双手费力地投梭、打纬,织机“哐当哐当”响半天,布匹才往前挪那么可怜的一小指宽。汗珠子顺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砸在尘土里。那场景,看得人心里发堵。
前世好歹是个工科狗,杠杆、滑轮这些基础原理还没就饭吃了。王大柱琢磨着,能不能在这老腰机上动点手脚?比如,把那根需要人力死命往下压、才能提起经线的沉重“综框”,改成用杠杆加滑轮组来操控?省点力气也是好的。
王大柱拿起一根长竹竿,比划着悬臂的长度,又用麻绳试着在木板上固定出几个支点。想法是美好的,手却是笨拙的。麻绳打结总打不牢,竹竿摆弄起来也晃悠,模拟的“综框”提起来歪歪扭扭,毫无省力的迹象,反而显得更加累赘。折腾得额角冒汗,进展约等于无。
“啧!”王大柱烦躁地丢掉竹竿,抹了把汗。纸上谈兵容易,真动手才知道千难万难。这要是有根钉子,有个滑轮……念头刚转到这儿,身后不远处堆放杂物的柴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木头摩擦的“吱呀”声。
不是风。风刮柴门不是这动静。
王大柱动作一滞,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土匪才刚被打跑几天?难道还有漏网之鱼摸到后院来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王大柱屏住呼吸,慢慢、慢慢地转过身,目光死死盯住那扇半掩着的、黑洞洞的柴房门。
里面光线很暗,只能勉强看清堆叠的柴禾轮廓。但就在靠近门口那一堆柴禾后面,似乎……有个黑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在极力缩紧身体!
真有贼!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王大柱下意识地想喊,嗓子眼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抄家伙?身边只有那堆不中用的竹竿!跑?腿肚子有点转筋!
就在这僵持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里,那黑影似乎也察觉到了王大柱的注视,猛地又往里缩了缩,动作间带倒了几根靠在墙边的细柴火棍,“哗啦”一声轻响。
这声响如同一个信号,猛地刺破了王大柱的恐惧。妈的!拼了!总不能被个躲柴房的贼吓死!王大柱猛地弯腰,抄起脚边那根最粗最沉、原本打算做织机支架的硬木棍!入手沉重,粗糙的木刺扎着手心,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支撑性的力量感。
王大柱双手紧握木棍,摆了个极其业余的、类似打棒球的姿势,弓着腰,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警惕地朝着那扇半开的柴房门挪过去。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里面那个未知的危险。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脑子里飞速闪过各种可能:是受伤躲藏的土匪?还是趁乱摸进来偷东西的地痞?他手里有刀吗?
距离柴房门还有两步远时,王大柱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猛地用木棍顶端狠狠一捅那虚掩的破门板!
“哐当!”
门板撞在里面的柴堆上,发出一声闷响,灰尘簌簌落下。
“谁?!滚出来!”王大柱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声音因为紧张而劈了叉,带着明显的颤抖,色厉内荏。
柴堆后面那个蜷缩的黑影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却没出来,反而把自己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过度、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隐隐约约,似乎还有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传出来。
嗯?这反应……不太像凶悍的土匪啊?
王大柱壮着胆子,又往前蹭了半步,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光线,眯着眼使劲往里瞧。那团黑影似乎……穿着灰扑扑的、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身形看着也……不大?
“再不出来,我……我喊人了!”王大柱虚张声势,又用木棍捅了捅旁边的柴禾堆。
“别!别喊!求求您别喊!”一个带着浓重哭腔、细弱颤抖的声音终于从柴禾堆后面传了出来,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紧接着,那个蜷缩的身影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王大柱这句“喊人”彻底击垮了心理防线,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从柴禾堆后面挪了出来。
是个半大的孩子!
顶多十二三岁的模样,瘦得像个豆芽菜,一身破旧单薄的灰布短打,沾满了柴房的灰尘和蜘蛛网。脸上脏兮兮的,糊满了泪痕和泥污,只有那双惊恐睁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此刻正盛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哀求,死死地望着王大柱,身体筛糠似的抖着。他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同样灰扑扑、瘪瘪的粗布包袱,包袱皮的一角,露出半块硬得发黑的杂粮饼子。
原来不是贼,是个饿极了、躲进来偷东西吃的小叫花子。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虚脱感和……哭笑不得。王大柱手里的木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倒在柴房门口冰冷的泥地上,长长地、带着后怕地吁出一口气。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你……”王大柱喘着气,看着眼前这个抖成一团的小家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责骂?看他那样子,话没出口估计就能把他吓晕过去。
小家伙见王大柱丢了“武器”,又坐在地上,眼神里的恐惧稍退,但身体依旧抖得厉害,抱着那个干瘪的包袱,像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咕噜噜……”
一阵极其响亮、在寂静的后院显得格外突兀的声音,从他瘪瘪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小家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埋进怀里。
王大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饿的。估计是前院遭了土匪,乱成一团,厨房那边也疏于防备,让他瞅准机会溜进来,想找点吃的。结果吃的没找到,倒把自己吓得半死。
王大柱撑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看着他那副可怜样,心头那点因为被惊吓而起的火气也散了。算了,一个饿极了的孩子罢了。
“等着。”王大柱丢下两个字,转身快步走向厨房方向。
厨房里果然没人,大概都还在前院忙活。灶台是冷的,笼屉里空空如也。王大柱翻找了一圈,只在角落一个瓦罐里找到几个早上剩下的、已经凉透了的杂粮窝窝头,硬邦邦的像石头。
王大柱抓了两个窝窝头,又找了个豁口的粗陶碗,从水缸里舀了半碗凉水。想了想,又顺手从灶台旁的小罐子里,捏了一小撮粗盐粒撒在凉水里——好歹有点咸味。
端着东西回到柴房门口,那小家伙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缩在墙角,只是抬起了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王大柱手里的窝窝头,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王大柱把碗和窝窝头放在离他几步远的地上,自己退开。
“吃吧。”
小家伙看看食物,又看看王大柱,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挣扎。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来,一把抓起一个窝窝头,狼吞虎咽地就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又赶紧抱起陶碗,“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带着咸味的凉水。
那吃相,活像饿了几辈子。
王大柱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吃,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世道,员外家的后院都有人饿得偷食儿,外面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小家伙风卷残云般干掉了一个半窝窝头,又灌了几口水,才终于缓过气来。他打了个小小的饱嗝,脸上有了点血色,但看向王大柱的眼神依旧怯生生的,抱着剩下的半个窝窝头,不知所措。
“叫什么?哪来的?”王大柱尽量把声音放平缓。
“狗……狗剩,”他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带着浓重的本地乡音,“李家洼的……发大水,爹娘都没了……跟人逃荒,走散了……”他说着,眼圈又红了。
果然。天灾人祸,流民遍地。
“行了,”王大柱打断他,指了指后院通往外边的那个小角门——那里平时只用来倒泔水和运柴禾,很少上锁,“吃饱了就走吧。以后别翻墙进来了,让人当贼打死。”
狗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巨大的惊喜和感激,“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对着王大柱“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谢谢老爷!谢谢老爷活命之恩!”
老爷?王大柱嘴角抽了抽。这称呼听着真别扭。
“快走吧!”王大柱挥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被人看见,指不定传出什么闲话。
狗剩又重重磕了个头,把剩下的半个窝窝头小心地塞回包袱里,紧紧抱着,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爬起来,一溜烟儿从那个小角门钻了出去,消失在院墙外的荒草丛里。
后院又恢复了寂静。只有几只芦花鸡还在咕咕叫着。王大柱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硬木棍,看着狗剩消失的方向,心里沉甸甸的。这员外家的后院,也并非真正的避风港。
刚转身想回去继续鼓捣我那堆破烂模型,一道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水浇头,毫无征兆地从旁边廊柱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心挺善?”
王大柱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把手里的棍子再次扔出去!猛地扭头,只见三太太林红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抱着她那根标志性的白蜡杆,背靠着廊柱,半边身子隐在阴影中。她显然来了有一会儿了,刚才那一幕恐怕全落在了她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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