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再无敬畏(1/2)
天符门,悬于西南群峰之巅,飞檐斗拱于云海间若隐若现,千年符光如呼吸般明灭流转,本是超然物外、清静无为的修真圣地。霞光瑞霭常伴仙鹤清唳,弟子们于晨钟暮鼓中吐纳炼气,于玉璧石崖上刻画符文,追寻着天地至理,符法大道。然而,自光明教廷那宛如末日丧钟般的通牒响彻寰宇,穿透层层空间阻隔,将毁灭的阴影投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之后,这片遗世独立的净土,便再难寻一寸安宁。
昆仑基地内关于“火种”计划的激烈争论、华夏大地因抉择而生的撕裂与恐慌,如同无形却无比沉重的阴霾,同样沉沉地压在了每一座飘渺的山峰、每一处古朴的殿宇、每一个天符门弟子的心头。外界山雨欲来的狂风,已然吹皱了宗门前万年不波的云海。
自光明教廷通牒发出后的每一天,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天符门并未收到任何直接的、来自教廷的警告或最后通牒,仿佛对方根本不屑于针对这“区区”一方宗门发出专门文书。但正是这种被纳入“全域净化”范围而无需额外声明的漠视,这种无处不在的、来自更高层次力量的压迫感,比任何明确的威胁更令人窒息。仿佛整片天地都变成了敌人,无所遁形。
护山大阵——“九霄御雷真符阵”早已在云姝掌门自昆仑归来后便全力开启。此刻,巨大的、由无数金色电光勾勒而成的玄奥符文虚影,日夜不停地环绕着连绵山脉高速旋转,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如同巨兽不安的喘息。这层凝聚了天符门千年心血、汲取地脉灵力的光罩,看似坚固辉煌,将宗门守护其中。但在如今末日将至的世道下,这光芒在弟子们眼中,却显得如此单薄脆弱,仿佛随时可能被外界那无边无际、充斥天地般的“圣光”海洋轻易吞噬、湮灭。
门内往日的宁静祥和早已被打破。清晨,不再是悠扬的诵经声,而是演武场上愈发频繁急促的符箓激发爆鸣。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清灵之气,而是硝烟与灵能过度躁动后的焦灼气息。年轻弟子们在师长们前所未有的严厉督促下,拼命练习着攻击性的“破邪符”、“雷火符”,防御性的“金刚盾符”、“灵壁符”。他们的动作依旧标准,指诀依旧熟练,但脸上少了往日的从容与专注,多了难以掩饰的焦虑与仓促。眼神时常在不经意间飘向被大阵光华渲染得一片诡异的天空,仿佛随时担心那曾映照全球、宣告审判的圣光卷轴会再次出现,或者,更糟的、无法想象的存在会突然撕裂空间,降临头顶。
长老们的集会变得异常频繁,凌霄殿内的气氛,比之昆仑基地的联席会议也轻松不了多少。云姝掌门自归来后,眉宇间那抹忧色就未曾化开过,反而日益深沉。她带回了外部世界正在急速崩塌的残酷消息,也带回了那令人从心底感到绝望的力量对比——一击湮灭九十级冥王的存在,那是超越了此界想象极限的力量。天符门虽强,传承虽久,底蕴虽深,元婴化神期前辈亦曾留下赫赫威名,但在那般绝对的力量面前,又能支撑几时?所有的阵法、符箓、修为,在那圣光之下,是否都如同纸糊般可笑?
“固守待援…已无可能。”一位负责外务的长老,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正在汇报着通过残存渠道断断续续收到的、却无一好的情报,“南海琉璃岛…三日前最后传讯,遭遇‘圣裁军’围攻,护岛大阵破碎,全员…战殁。西域金刚宗…已封闭山门,但有游商见到其山外有圣光旗帜飘扬…恐已…屈服。”他顿了顿,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所有与我们曾有交情的海外宗门、隐秘异能者组织,不是被剿灭、净化,就是已公然臣服,宣誓效忠那光明之神,或者…彻底失去了联系,音讯全无。我们…我们已是真正的孤岛,最后的孤岛。”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唯有殿外巨型符阵运转时那永恒般的低沉嗡鸣,穿透厚重的殿墙,如同为一场尚未开始却已注定结局的战争奏响的哀歌,持续不断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良久,云姝掌门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那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备战吧。”她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长老苍老或坚毅的面容,“天符门立世一千三百年,历经大小浩劫无数,从未向外邪屈膝,从未背离道统。今日,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即便道统崩毁,山门倾覆,我辈亦当战至最后一刻,流尽最后一滴血,无愧先祖传承,无愧本心道义!”
自从昨夜与影寒聊过以后,本就没打算投降的天符门,早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最高决策下达,整个天符门如同一台精密而悲壮的机器,开始为一场注定惨烈无比的战斗做最后准备。符库深处那沉重无比、刻满禁制的石门被轰然打开,积攒了数百年、平时连长老都需申请才能动用的高阶灵符——紫霄神雷符、乾坤挪移符、乙木回天符……被有序且心痛地分发给各位真传弟子与精锐内门弟子。地下灵脉被阵法最大限度抽取能量,磅礴的灵力如同血液般被强行注入护山大阵和各处要害关隘的防御工事,灵脉本身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这是涸泽而渔,但无人抱怨。
老弱妇孺以及修为低微的外门弟子,被有序安排进入后山最深、最坚固、布满了最强防护符文的避难点。哭声、压抑的抽泣声与长辈低声的安慰叮嘱交织在一起,更添悲凉。甚至,在一些绝密的洞府深处,一些记载着同归于尽、禁忌中的禁忌符法的古老玉简,也被神色凝重地请了出来,由几位寿元将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决心赴死殉道的太上长老秘密保管、研习,他们是宗门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底牌。
正如情报所示,华夏境外的所有势力已被光明教廷以雷霆万钧之势连根拔起或降服,其威慑与影响力无孔不入,如同瘟疫般蔓延。这种影响,很快便以最直接、最羞辱的方式,波及到了天符门这片曾经的“禁区”。
过去,凭借天符门赫赫威名及其深不可测的符法实力,方圆数百里皆是默认的禁区,无人敢轻易踏足。无论是偶然觉醒不懂规矩的异能者、路过此地的修士,甚至是山间诞生的精怪,无不心怀敬畏,绕道而行,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山门,引来雷霆之怒。曾几何时,天符门弟子下山行走,只需亮出宗门特有的云纹符印,便足以令宵小退避,群邪俯首,沿途宗门无不以礼相待。
然而,这种持续了千年的敬畏,在光明教廷展示的“神迹”和绝对力量面前,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冰消瓦解,转而化作了贪婪与疯狂的试探。
最初的挑衅,发生在教廷通牒发出后的第四十八小时。一队大约十几人的异能者,穿着杂乱无章、显然来自不同地域势力的服装,但手臂上都统一缠着散发着微弱却持续圣光能量的白色布条,如同某种狂热的标志。他们小心翼翼地、带着极大的试探与恐惧意味,接近了天符门山门边界之外五十里的一处附属灵药谷。那里灵气氤氲,种植着不少炼制低阶丹药所需的灵草。
驻守药谷的仅是一名内门弟子和四五名负责照料灵草的外门杂役。那内门弟子修为在筑基中期,见状虽惊不乱,依仗往日宗威严,飞身而出,立于谷口巨石之上,厉声呵斥:“天符门重地,擅闯者死!尔等鼠辈,还不速速退去!”声浪滚滚,带着符法加持,足以震慑心魄。
若是往常,这等呵斥足以让来者魂飞魄散,跪地求饶。但这一次,那些异能者只是微微骚动了一下,脸上闪过恐惧,但很快被一种畸形的狂热所取代。领头的一个壮汉,身上闪烁着土黄色的异样光泽,竟咧嘴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癫狂和赤裸裸的挑衅,他挥舞着缠着光条的手臂喊道:“什么狗屁天符门!装神弄鬼!光明之神即将降临,净化一切异端!你们这些顽固的东方异教徒,迟早和整个华夏一起完蛋!识相的,把这谷里的灵药都献出来,爷几个或许还能在审判官面前替你们求个痛快死法!”
话音未落,那内门弟子已是又惊又怒,脸色涨红,宗门尊严岂容如此亵渎!他不再多言,抬手便是一道赤红色的“烈火符”打出。符箓离手即化为一团炽热火球,呼啸着砸向那口出狂言的壮汉。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对方阵营中一名看似瘦弱不起眼的女子突然上前一步,双手前推,一道乳白色、略显稀薄却坚韧的光盾凭空出现,竟堪堪将那足以熔金裂石的烈火符挡了下来!虽然光盾剧烈闪烁,明灭不定,那女子也是脸色瞬间一白,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她终究是挡下了!挡住了天符门内门弟子的一击!
这一幕,让双方都愣住了。天符门弟子震惊于这些乌合之众、以往被视为蝼蚁的异能者,竟然能凭借那古怪的圣光能量挡住自己的符法(虽然那并非他压箱底的厉害符箓);而那群异能者则先是极度恐惧,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夹杂着狂喜的欢呼!
“他们没那么可怕!看到了吗!神圣的力量庇护着我们!光明之神与我们同在!”那壮汉愣神过后,如同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恐惧彻底被贪婪和狂妄取代,他大吼一声,异能发动,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凭空凝聚,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向药谷脆弱的篱笆和灵田。
战斗瞬间爆发。留守的天符门弟子又惊又怒,拼死抵抗,各种低阶符箓的光芒与对方五花八门的异能光彩交错闪烁、爆炸。最终,凭借着更精妙的符法配合和地利,天符门弟子成功击退了这波袭击,符火灼伤了两人,风刃割裂了一人的大腿,但令人遗憾的是,那为首的壮汉和那个能施展光盾的女子却在其他同伴拼死的掩护下逃走了,离开时还回头疯狂叫嚣着:“等着!我们会回来的!神罚必将降临你们这些异教徒!”
消息传回主峰,高层震动,并非因为损失——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损失——而是因为这背后所代表的极其危险的信号!它意味着,天符门千年积威,在教廷带来的绝对恐惧和一点点“恩赐”的诱惑下,已经荡然无存!那些曾经视他们如神明的散兵游勇、边缘异能者,竟然敢主动进攻,并且他们惊恐地发现,这些“神仙”并非不可战胜!那层神秘而强大的面纱,被撕开了一道细微却致命的口子。
果然,噩梦的序幕由此拉开。自那之后,针对天符门外围区域的袭击变得频繁起来。
一开始还只是小股零散的异能者,多是些亡命之徒、投机分子,抱着“捞一把就跑”或者“向教廷表功”的心思,试探性地攻击一些更偏僻的附属据点、零散药田、甚至落单的低阶弟子。他们装备简陋,配合生疏,往往一遇到稍强的抵抗就一触即溃,狼狈逃窜。但每次进攻,都似乎比上一次更大胆,更熟练,更无所顾忌。他们手臂上的白色光条越来越常见,有些人甚至开始吟诵蹩脚的、从教廷那里学来的圣歌片段,仿佛那古怪的圣光能量和虚无缥缈的口号,真能给他们带来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随后,袭击者的规模和实力开始悄然升级。出现了一些更有组织的队伍,十几人甚至数十人一队,装备了明显是教廷“赐予”的、制式的、散发着更稳定圣光能量的武器和护符。他们的战术也变得狡猾,不再硬碰硬,而是进行骚扰、偷袭、破坏灵田、切断小的补给线、伏击巡逻弟子。他们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围绕着昔日他们连仰望都不敢的巨兽,兴奋而贪婪地不断试探着、抓咬着其看似坚固防御下的细微弱点,一点点地消耗着巨兽的精力、耐心和宝贵的资源。
天符门疲于应付。弟子们不得不高度戒备,巡逻范围和频率大大增加,频繁出动清剿这些恼人的“苍蝇”。宝贵的灵力和刻画不易的符箓被大量消耗在这些无休止的、令人厌烦且愤怒的骚扰性战斗上。每一次成功击退进攻,都无人感到喜悦,反而心情更加沉重和憋屈。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些乌合之众的背后,是那片笼罩全球的、令人绝望的圣光之海。这些袭击本身,就是教廷意志的延伸,是一种无声的羞辱和消耗战,意在拖垮他们,折磨他们的精神,甚至在最终审判降临前就让他们自行崩溃。
天符门主峰之上,气氛压抑得几乎凝成实质,让人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沉重。云雾不再轻盈,仿佛也沾染了那份绝望,沉重得难以流动。
巡逻的弟子们面色紧绷如铁,眼神锐利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一遍遍扫视着云海之下看似平静的山峦。每一次远处传来的细微能量波动,哪怕是风吹过灵木引起的正常涟漪,都会引起一阵紧张的张望和符箓的悄然扣紧。以往清朗明媚、令人心旷神怡的天空,如今在护山大阵的光罩和外界无处不在的圣光能量共同渲染过滤下,总是蒙着一层淡淡的、令人极度不安的诡异的金色,仿佛永远被一双冷漠而强大的眼睛注视着,无所遁形。
长老们脸上的皱纹仿佛一夜之间又深了许多,如同刀刻斧凿。他们不再频繁开会争论,因为所有的对策、所有的可能性都已讨论过、推演过无数遍,结局似乎都已清晰注定,无非是时间早晚与过程惨烈程度的区别。现在能做的,唯有等待,煎熬地等待那最终审判时刻的来临。宗门库藏的资源在快速消耗,弟子们身心俱疲,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道统殉身的悲壮,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绝望所取代。一种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每个人的心,尤其是那些经历过宗门辉煌时代的老辈人物。
“想我天符门…典籍记载之中,千年前鼎盛时期,莫说是这些蝼蚁般的异能者,便是外域元婴老祖路过山门,也需先行递上拜帖,于百里之外便收敛气息,遥拜山门以示尊敬…”一位白发苍苍、脸上布满岁月沟壑的老符师,此刻正站在一处偏殿廊下,望着山下远方又一次被击退的袭击者留下的些许狼藉和能量残痕,声音沙哑地喃喃自语。他手中那支陪伴了他一生的、温润如玉的符笔,此刻竟微微颤抖着,笔尖灵墨欲滴未滴,他却感觉自己再也画不出往日那般流畅完美、引动天地灵气的符文了。时代的崩坏感,荣耀的逝去感,如同最锋利的针,噬咬着这些老一辈修行者的道心。
就连最年轻、最热血、最无畏的内门弟子,在一次次的紧急出击、高度戒备、以及目睹同门因那些“鬣狗”的偷袭而受伤甚至陨落后,眼神中也开始不可抑制地流露出迷茫与深切的疲惫。他们不怕死,甘愿为宗门赴死,但害怕这种毫无希望、看不到尽头的战斗,害怕宗门传承千年的无上荣耀,最终在自己这一代人手中,以这种被蝼蚁般存在不断啃噬、羞辱的方式走向终点。每一次击退袭击,都感觉像是输了一场。
整个天符门,就像一座曾经辉煌无比、金光万道的宫殿,正在不可抗拒地、一寸寸地缓慢沉入冰冷污浊的泥沼。虽然外观依旧殿宇巍峨,符光闪烁明灭,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与尊严,但每一寸的下沉,都伴随着窒息般的压力与无可挽回的衰亡气息。每个人都背负着一块无形却重逾山岳的巨石,这石头名为“末日”,压得人脊背弯曲,神魂滞涩,喘不过气,连修行都几乎难以进行。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几乎要达到,连山间那永恒流淌的云雾都似乎凝固沉重得不再流动,时间都仿佛被这沉重的压力所冻结之时——
影寒院落所在的那座偏峰,终于有了动静。
在那小院之外,齐思瞒依旧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怀抱那柄古朴长剑,静坐于飞檐翘角之上,仿佛与整个建筑的阴影融为一体。连日来宗门外的袭击喧嚣、门内日益压抑恐慌的气氛,似乎未能让他冷峻的面容动容分毫。他的目光始终沉静如深潭,只倒映着那小院紧闭的门扉和纹丝不动的强大结界,仿佛外界一切皆与他无关。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全部的精神力,如同无数根最敏锐坚韧的丝弦,一直紧紧系于院内,无声地感知着其中那死寂表象之下,正在发生的、愈发汹涌、愈发尖锐、仿佛在压缩着无限时空与痛苦的蜕变。他的指节偶尔会极其轻微地叩击一下剑鞘,那是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的唯一证据。
这一天,正值黄昏。夕阳的血色余晖竭力试图穿透那被护山大阵光华和外界弥漫圣光共同扭曲形成的诡异天幕,挣扎着将漫天云海染上一种悲壮而不祥的、近乎凝固的紫红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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