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不悔的执剑者(2/2)
暮笙那双黑洞般的眼眸深处,那永恒旋转的星屑冥火,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冰冷的意志等待着预料中的答案——对力量的悔恨?对永生的渴望?或是终于崩溃的软弱祈求?
“……那就是……”老妪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紊乱,胸腔剧烈起伏,仿佛破旧的风箱在做最后的挣扎。她用尽残存的所有生命力,嘶哑地、一字一顿地吼出了那句贯穿她幻境一生、铭刻于灵魂核心的执念:“……没!能!杀!了!你——!”
声音不大,甚至因为气力衰竭而显得断断续续,却如同九霄之上最狂暴的灭世神雷,带着斩断一切虚妄的绝对意志,狠狠劈入暮笙那亘古冰封、完美无瑕的心湖深处!那双仿佛能吞噬诸天星辰的黑洞眼眸,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无法掩饰的波动!星屑冥火的旋转骤然停滞了一瞬!
如同精密运转的宇宙法则被一颗来自未知维度的陨石狠狠撞击!预期的悔恨?软弱?祈求?统统没有!在这耗尽了她凡人一生、施加了极致苦难、磨蚀了所有羁绊与希望的幻境尽头,她至死,唯一所求,仍是弑神!那执念纯粹得如同宇宙诞生时的第一缕光,穿透了所有苦难的迷雾,直指他存在的核心!
荒谬!可笑!一个在幻境中卑微老死、连蝼蚁都不如的凡人残躯,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垂死灵魂,竟还执着于斩杀掌控死亡本源异能的冥王?!
“呵……”一声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轻嗤,从暮笙那完美的唇角溢出。这声嗤笑,不知是在嘲笑影寒那如同尘埃撼山岳般的不自量力,还是在嘲笑自己竟会在此刻问出如此带着“人性”期待的愚蠢问题。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神威让土炕上的枯槁身躯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生命之火如同狂风中的烛火般疯狂摇曳。“为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神只对凡物愚行的不解与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轻蔑,“为什么来找本王?为什么觉得……本王会帮你?”他将“帮你”二字咬得极重,仿佛听到了宇宙间最滑稽的笑话,“就凭你这……至死不休的、如同疯犬般的恨意?凭这……毫无价值的执念?”
老妪(影寒)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仿佛穿透了眼前这尊威严神圣、代表着死亡终极的冥王形象,看到了更深层、更本质的某种东西。她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生命流逝的嘶鸣,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洞穿一切的笃定:
“因为……你……是个……好人。”
“好人?!”
这两个平凡到极致的字眼,如同两道裹挟着混沌初开时最原始能量的惊雷,带着荒诞绝伦、颠覆认知的恐怖力量,狠狠轰击在暮笙的意识核心!他那万年冰封、完美无瑕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近乎失控的扭曲!黑洞般的眼眸骤然收缩到极致,星屑冥火如同被泼入了滚油,疯狂地、无序地爆燃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绝伦、被深深冒犯的暴怒、以及某种尘封于时间废墟最底层、早已被彻底遗忘的、名为“云澈”的记忆碎片被强行撕开的剧烈情绪风暴,瞬间席卷了他作为冥王存在的所有理性!一个掌控死亡、漠视众生、被视为宇宙终极恐怖化身的冥王,被一个在幻境中被他亲手折磨至垂死的老妪,称为……好人?!这简直是诸天万界诞生以来最疯狂、最不可理喻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
暮笙猛地仰起头,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撼动整个幻境根基的狂笑!笑声不再是冰冷的摩擦,而是充满了某种癫狂的、失控的、如同亿万亡魂在深渊中齐声尖啸的歇斯底里!这笑声如同实质的毁灭冲击波,瞬间撕裂了石屋的幻象!腐朽的屋顶如同纸片般被掀飞,露出外面扭曲变形的、暗紫色的诡异天空!
布满冰霜的墙壁轰然倒塌、粉碎!笑声在急速崩塌的幻境碎片中疯狂回荡,震耳欲聋,带着撕裂灵魂的尖锐!这笑声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足以冻结时空的自嘲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尘封太久的悲凉!
“好人……哈哈哈……好人?!”他笑得几乎弯下腰,墨色长袍在因他情绪失控而狂暴涌动的能量乱流中猎猎狂舞,袍角扫过之处,空间无声湮灭!
“多少时间了……多少时间了?!”他的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与愤怒:“整个地球上,所有人都视本王为死亡化身!为灭世灾劫!为冷酷无情的规则执行者!惧我神力,畏我权柄,恨我入骨,诅咒我永堕深渊……从未!从未有人!敢说本王是……‘好人’!哈哈哈……而在这短短数日,竟接连有你,有罗清帆两人如此评价我!荒谬!何其荒谬!!”这评价,像一把锈迹斑斑、却淬着最恶毒诅咒的钝刀,狠狠捅进了他早已冰封、自认为坚不可摧的心核,并在其中疯狂搅动,将那些他以为早已彻底湮灭的、属于“云澈”时代的、关于“善”与“怜悯”的脆弱尘埃,重新翻搅出来,暴露在这残酷的笑声之中!这对他存在的根基,是赤裸裸的亵渎和颠覆!
他笑得如此疯狂,如此失控,以至于整个由他意志构建的幻境都在剧烈震荡、加速崩溃!山川河流在狂笑中扭曲变形,如同融化的蜡像;日月星辰在癫狂的笑声中颠倒错乱,划出混乱的轨迹!空间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无数巨大的黑色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而土炕上那具枯槁的身躯,在暮笙这失控的狂笑和幻境崩塌带来的毁灭性能量冲击下,本就微弱的生命之火终于走到了尽头。
她浑浊的双眼依旧望着狂笑不止、状若疯魔的冥王,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光芒——是洞悉真相后的怜悯?是对这疯狂神只的最终嘲讽?抑或仅仅是纯粹的、归于虚无前的平静?无人知晓。最终,那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枯槁的身体停止了最后一丝微弱的起伏,彻底归于冰冷的沉寂。
影寒,在暮笙亲手编织的、长达凡人一生的残酷幻境中,走完了她孤寂、苦难、却永不屈服、至死执剑的一生。
暮笙那癫狂的大笑声,在老妪生命气息彻底消散、灵魂归于虚无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戛然而止!
死寂。
比冥府最深处还要深沉亿万倍的死寂,瞬间吞噬了这片正在剧烈崩解、化为混沌的空间碎片。暮笙缓缓地、极其僵硬地直起身。
脸上那失控的、癫狂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空白的沉寂。仿佛所有的情绪,无论是愤怒、嘲讽还是那被强行撕开的悲凉,都在瞬间被抽空。
他黑洞般的眼眸深处,疯狂爆燃的星屑冥火渐渐平息,只余下最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幽暗,如同宇宙诞生之前的虚无。他默默地、长久地注视着土炕上那具已然冰冷、彻底失去生命气息的、衰老枯槁的躯体。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只有幻境碎片在无声地飘散、湮灭。
“……好。”
一个低沉得如同叹息、几乎微不可闻的音节,从他完美的唇间缓缓吐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向前一步,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冰冷的土炕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死去的影寒(幻境中的阿寒)。那目光不再是绝对的漠然,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审视,而是一种……全新的、带着沉重分量、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迟来的……敬意。
“你很好。”暮笙的声音恢复了冥王特有的平静,但这份平静之下,是惊涛骇浪席卷过后、沉淀下厚重泥沙的深潭,蕴藏着足以颠覆过往认知的余韵。
“影寒。”他第一次在幻境中,清晰无误地叫出了她的真名。这两个字如同一个烙印,正式承认了眼前这具枯槁躯壳下,那个经历了万般磨难、却依旧不屈不挠、至死执剑的灵魂的真实性。
“这么些年了……”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正在消散的幻境碎片,望向了冥域深处那流淌了无尽岁月的、由无数灵魂哀嚎汇聚而成的时光长河,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万古的苍茫,“跨越了无数时间,经历了诸多势力的建立与覆灭……你是第一个……第一个不是在恐惧驱使下、不是在利益诱惑下,而是在洞悉了苦难、经历了背叛、承受了孤寂、直面了死亡之后……依旧从灵魂最深处认定本王……本质是‘善’的人。”
他将“夸”替换成了更本质的“善”,将“人”字咬得极重。这份认知,超越了力量位阶的差距,超越了生死规则的界限,直指他存在最核心、最矛盾、也最不可能被任何生灵理解的本质。这份来自一个渺小凡人的、在绝望尽头依旧坚守的“认定”,其重量,重逾亿万星辰!
暮笙沉默了数息,仿佛在消化这个颠覆性的、足以动摇他冥王神格的认知。最终,他那完美冰冷、仿佛由永恒寒冰雕琢而成的唇角,极其罕见地、极其真实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蕴含着万钧之力的弧度。那不再是神只俯视凡尘的嘲弄,也不是掌控生死的漠然,而是一种棋逢对手、得遇知音般的、发自内心的……认可与激赏。
“影寒,”他再次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如同冥府法则的最终裁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与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们的合作,就从现在开始吧。”
话音落定的刹那,整个濒临崩溃的幻境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巨大冰雕,轰然破碎!无数承载着阿寒一生苦难与坚守的记忆碎片、色彩癫狂的景象、扭曲的空间结构……如同亿万只纷飞的、燃烧着暗紫色冥火的蝴蝶,在暮笙平静的注视下,急速旋转、分解、最终彻底湮灭,归于一片纯粹的意识混沌与虚无。
影寒的意识如同从宇宙最深邃的归墟之底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托起,缓缓浮向意识的光明之岸。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没有预想中凝魂殿那令人压抑的暗紫晶光,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素雅的、由某种散发着温润光泽的墨玉色丝线编织而成的帐幔,帐幔边缘流淌着淡淡的、如同星屑般的银色光纹。身下是柔软得不可思议、仿佛能自动贴合身体曲线的云锦床褥,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能安抚灵魂的、极淡的草木与冷玉混合的清香。
她回来了。回到了冥域的现实。时间,仅仅过去了一个凝魂殿的夜晚。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床边。暮笙正端坐在一张由整块温润黑玉雕琢而成的古朴圈椅上,依旧是那身深不见底的墨色长袍,长发流淌着月华般的银辉,冥王的威严依旧萦绕周身。
然而,他脸上的神情却与凝魂殿初次对峙时截然不同。那层完美无瑕、隔绝一切情感的冰冷面具彻底消失了。此刻,他的脸上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体:有专注的审视,如同在解读一部深奥的宇宙密码;有深沉的探究,试图从她苏醒的瞬间捕捉灵魂深处的印记;更有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源自幻境最终时刻的惊愕与震撼。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紧紧锁在刚刚苏醒的影寒脸上,仿佛想从她清澈的瞳孔中找到幻境中那垂死老妪的沧桑痕迹,或是看到一丝历经“一生”磨难后的迷茫与虚弱。
影寒静静地回视着他。她的眼神清澈、明亮,如同被极地最纯净的冰泉反复涤荡过,没有半分在幻境中度过漫长一生的沧桑与浑浊,也没有经历剧痛和死亡边缘挣扎的虚弱。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神性的平静,以及一丝……极淡的、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宏大博弈后的、了然于胸的疲惫。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而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她没有开口询问那漫长而残酷的幻境经历,没有质问为何施加如此酷刑,甚至没有流露出半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只是缓缓地、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仿佛早已排练过千百遍的优雅与笃定,向着床边端坐的暮笙,伸出了自己那只在现实中依旧年轻、有力、骨节分明、却仿佛承载了超越时间重量的手。
她的唇角,自然而然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无比清晰、如同冰原初阳般带着穿透力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面对神只时应有的谄媚与卑微的敬畏,没有历经磨难后的怨怼,只有一种历经终极考验、证明自身价值后的坦然,一种对等交流的自信,以及一种……仿佛在踏入幻境漩涡的第一瞬间,就已经看穿了所有迷雾、预料到最终结局的、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这微笑本身,就是对暮笙幻境试炼最完美的回应与无声的胜利宣言。
“合作愉快。”她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如同最上等的寒玉相互叩击,清越而坚定,却奇异地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温热。
暮笙脸上的表情,在影寒伸出手、展露那抹洞悉一切的微笑、清晰说出“合作愉快”四个字的瞬间,经历了极其短暂却无比精彩的变幻——从全神贯注的审视,到一丝猝不及防的愕然(她竟如此平静?如此……早有准备?仿佛那漫长一生的苦难只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再到那抹仿佛看透了一切、带着胜利者从容的微笑映入他黑洞般的眼眸时,瞳孔深处那永恒的星屑冥火猛地爆发出一次璀璨的闪光!一股难以置信的恍然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她……早就知道?!她在幻境中所经历的一切苦难,所展现的每一次倔强,每一次冰冷的杀戮,直至最后那石破天惊的“好人”评价和垂死的宣言……这一切,难道都是演给“我”看的?!她从一开始,就洞悉了幻境的本质,并将计就计,用这漫长的一生,向我展示了她那不可摧毁的意志和……她对我本质的判断?!
冥王暮笙这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坠入自己的幻境可以自始至终坚守内心的。
最终,所有的惊愕、恍然、探究,都如同冰雪消融,化为了嘴角边一抹同样清晰、灿烂无比、甚至带着几分由衷激赏与棋逢对手般快意的笑容。
这笑容如同初春破开冥域永恒阴霾的第一缕阳光,瞬间冲淡了他身上冥王固有的、令人窒息的冰冷与威严。仿佛那个名为“云澈”的灵魂深处潜藏的阳光特质,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动作流畅而坚定,握住了影寒伸来的手。
他的手掌修长有力,皮肤呈现出一种冷玉般的质感,皮肤下隐约流淌着暗银色的、如同液态星辰般的微光,触感冰凉而恒定。而影寒的手,则带着属于生者的、坚韧而温热的生命力。两只手,一只代表着死亡与终结的至高权柄,冰冷而永恒;一只承载着不屈意志与寂灭创生的生命之火,温热而执着。在冥域深处这间流淌着静谧与草木清香的素雅静室中,跨越了力量与位阶的鸿沟,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智慧与意志的见证下,紧紧相握。
“合作愉快。”暮笙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冥河深处最沉稳的流响,此刻却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肯定与发自内心的欣然。笑容在他脸上洋溢开来,不再是神只对凡物的俯视,而是如同终于找到了足以平等对话、甚至在某些层面超越了自己的真正伙伴的纯粹喜悦。
这一刻,凝魂殿中的剑拔弩张、生死相搏,幻境中那跨越凡人一生的万般磨难、孤寂坚守与石破天惊的终局宣言,都在这紧紧相握的手掌和彼此眼中那洞悉一切、惺惺相惜的笑容中,化为了牢不可破的合作基石。冥王暮笙与“具临”首领影寒,以这种超越生死、颠覆神凡认知的方式,正式缔结了属于他们的、足以撬动诸天格局的盟约。静室之中,只有草木清香与那相握的手掌间无声流淌的、力量与意志交融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