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七日冥王(2/2)
影寒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向扫过那几块晶石平台。小白也适时地传递来扫描数据:目标区域空间结构相对稳定,能量场偏向温和,确实比周围环境更适合休整。她沉默了几秒。身体的疲惫和灵魂的创伤是真实的,无光回廊的消耗远超她的预计。她需要恢复,哪怕只是短暂的喘息。眼前的年轻人虽然诡异,但至少目前没有表现出直接的敌意。
权衡利弊只在瞬间。影寒终于迈开脚步,走向云澈所指的那块晶石平台,但始终与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目光也未曾离开对方分毫。她盘膝坐下,冰冷的晶石触感传来,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带着安抚性的温和能量缓缓渗透进来,如同细流滋润着干涸的河床,让她紧绷的神经和受损的魂体都得到了一丝缓解。小白悬浮在她身侧,依旧警惕地监视着云澈。
云澈见她坐下,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也不靠近,就在不远处另一块稍小的晶石上随意坐下,双手抱着膝盖,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这才对嘛!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云澈,你呢?你是怎么找到那条‘暗路’的?那条路可邪门了,几百年都没人敢走了……”
接下来整整七天,影寒就在这死寂幽蓝的凝魂殿中度过。她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力量,修复创伤,如同受伤的孤狼在舔舐伤口,同时警惕着周围的一切。而那个自称“云澈”的年轻人,却如同一个甩不掉的影子,或者说,一个过于热情的好奇宝宝。
他总是能找到各种“合理”的理由出现在影寒附近。有时是抱着一堆散发着微光的、记录着扭曲符文的晶石板,说是“整理典籍”,然后“恰好”路过;有时是摆弄着几块奇特的、散发着空间波动的黑色石头,说是“研究空间节点稳定性”,然后“顺便”问问影寒在无光回廊里遇到的空间乱流是什么形态;更多的时候,他就像现在这样,直接坐在不远处,托着下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影寒修炼,或者主动挑起话题。
他的知识渊博得可怕。无论影寒是旁敲侧击地询问冥府各殿的布局、守卫力量的分布、能量循环的规律,还是某些古老禁制的传闻,云澈总能给出清晰、准确、甚至带着独家见解的答案。
他的描述生动形象,仿佛那些冰冷恐怖的殿堂、那些凶戾的守卫、那些足以抹杀灵魂的禁制,都是他后花园里熟悉的一草一木。
“血河殿啊?就在‘往生桥’下面,那条河里的水可不是水,是亿万生灵的怨念和未消的血煞凝结的‘恨意之浆’,掉进去神仙难救!不过守桥的那几个‘泣血魔罗’其实挺死板的,只要你不触发他们的警戒规则,比如身上带点‘往生花’的气息,或者念动特定的安魂咒文……呃,当然,这咒文失传很久了……”他侃侃而谈,语气轻松得像在介绍邻居家的狗。
“你说‘哀嚎回廊’的禁制?那个更简单!那地方看着吓人,其实就是个巨大的灵魂共鸣增幅器,只要你保持绝对的‘死寂’,心如古井,波澜不惊,把自己当成一块没有思想的石头,那些能引动心魔、撕裂灵魂的哀嚎就对你完全无效!不过嘛,这‘死寂’境界可不好练,我试过几次,差点把自己真的练成石头……”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最让影寒心神震动的是他对冥王暮笙的了解。那不是道听途说的敬畏或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熟稔的、带着细微观察的洞悉。
“暮笙陛下啊……”当影寒第一次看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冥王时,云澈歪着头,眼神似乎飘向了远处那幽深的黑暗,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其实……很孤独。坐在这至高无上的幽冥王座上,手握亿万生灵生死的权柄,听起来很威风是吧?但你知道吗?这王座本身就是一件最冰冷、最沉重的枷锁。它由‘寂灭冥石’打造,无时无刻不在汲取着王者的情感和温度,将一切‘人’的部分剥离、冻结,只留下纯粹的神性和……绝对的理性。”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所以你看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不是他高傲,而是……他不能有温度。一丝温情,一点动摇,都可能成为这王座反噬的突破口,让他万劫不复。”云澈的目光收回,落在影寒脸上,带着一种洞悉的清澈,“他处理事情的手段可能看起来冷酷无情,甚至残忍,但那往往是维持整个庞大冥府体系运转、避免更大混乱和灾难的唯一选择。就像修剪枝叶,看似伤害了树木,实则是为了让它更好地生长……嗯,虽然这比喻可能不太恰当。”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过,陛下他……其实也有‘破例’的时候。很久很久以前,具体多久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为了一个误入冥府的、拥有特殊灵魂天赋的人类女孩?那女孩的灵魂纯净得像初生的水晶,带着一种连冥府死气都无法侵蚀的温暖光辉。陛下没有按规矩将她处死,也没有吞噬她的灵魂,而是破例让她在冥府停留了一段时间,甚至还亲自指导她如何运用自己的力量……”云澈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追忆的怅惘,“可惜后来……唉,那女孩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回到了生者的世界。自那以后,陛下就变得更加……嗯,更加‘暮笙’了。”他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这些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影寒冰封的心湖中激起层层涟漪。一个“打杂的”年轻人,怎么可能如此了解冥王的内心世界?怎么可能知道这些连最核心的冥将都未必知晓的隐秘往事?那些对暮笙行为逻辑的分析,那种带着理解的叹息,甚至对那“破例”往事的追忆……都太深刻,太私人了!这绝不是道听途说能得到的!
影寒的沉默,并未浇灭云澈的热情。他依旧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分享着他在冥府的“研究”心得,描述着他观察到的那些强大守卫的弱点(虽然影寒觉得他所谓的“弱点”对普通人来说依旧是致命的),甚至有一次,他还兴致勃勃地提出要帮影寒“设计”一条避开所有危险区域、直达幽冥王座的“最优路径”,那路径的复杂和精妙程度,让影寒都感到心惊。
影寒的怀疑如同藤蔓般疯狂生长,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这七天里,她看似在恢复力量,实则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暗中观察、分析、试探。她注意到云澈的“出现”毫无规律,却又总能恰到好处地在她需要信息或遇到疑惑时“及时”出现。
她注意到他对凝魂殿的每一根晶柱、每一处能量流转都了如指掌,如同熟悉自己的掌纹。她注意到他偶尔流露出的、与那张年轻脸庞极不相符的、如同沉淀了万载岁月的深邃眼神。
最让她心惊的是第七天的傍晚。
当时,影寒正盘坐在晶石台上,尝试着将一缕被无光回廊侵蚀污染的魂力剥离出来。过程极其痛苦,如同在灵魂上剜肉。她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
不远处的云澈,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用指尖凝聚着一小团跳跃的淡白色能量光球玩耍。当影寒剥离那缕污染魂力的瞬间,他似乎心有所感,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影寒身上。
就在那一刻,影寒清晰地捕捉到——云澈那双总是清澈带笑的眼眸深处,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冰冷!那不是人类的情感,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如同神灵俯瞰蝼蚁挣扎般的、纯粹的漠然!仿佛影寒正在承受的痛苦,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幕微不足道的实验数据!
那眼神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云澈立刻又恢复了那副关切的模样,甚至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剥离魂毒要小心啊,用‘凝魂晶’的寒气包裹住它,再慢慢引导出来,会轻松很多,就像这样……”他指尖那团白色光球瞬间变得幽蓝冰冷,演示着如何包裹和引导。
但影寒的心,却在那瞬间如坠冰窟!那不是错觉!那漠然的眼神,与罗清帆俯瞰棋局时的眼神何其相似!与传说中冥王暮笙那凉薄无情的形象瞬间重叠!
怀疑的藤蔓终于勒断了最后一根名为“侥幸”的弦。
第七天的深夜。凝魂殿的幽蓝光芒似乎比平日更加黯淡,如同疲倦的呼吸。死寂如同实质的浓雾,沉甸甸地压在空旷的殿堂里。影寒结束了最后一次调息,缓缓睁开眼。力量已恢复了七八成,灵魂的创伤也被强行压制,冰封的意志在怀疑的淬炼下变得更加坚韧、更加锋利。
她站起身,目光穿透幽暗的光线,落在不远处同样盘膝而坐、似乎也在闭目养神的云澈身上。那个年轻、阳光、充满活力的身影,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笼罩着一层厚重的、由谎言和伪装编织成的迷雾。
她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晶石地面,走向云澈。脚步声在死寂的殿堂中清晰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紧绷的鼓面上。
云澈似乎被脚步声惊醒,睁开眼,看到走近的影寒,脸上习惯性地露出那抹温和的笑意:“怎么了?休息好了?还是有什么新问题?关于王座禁制?还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影寒在他面前三步之遥站定,那双冰封的眼眸如同最锐利的寒冰棱镜,穿透了他脸上所有的温和与笑意,直刺灵魂深处。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斩钉截铁的冰冷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击在绝对零度的玄冰上,清晰地回荡在幽蓝死寂的凝魂殿中:
“七天。你分享秘闻如数家珍,解析禁制如观掌纹,洞悉王心如同己出……一个打杂的研究者,不该知道这么多,更不该知道得如此……深入骨髓。”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死死缠绕着云澈脸上那尚未褪去的、凝固的笑意。
“所以,不必再演了。”
冰冷的字句,如同最终宣判的铡刀,轰然落下:
“你就是冥王暮笙吧?”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凝魂殿内,连那幽蓝晶柱散发出的微弱光芒,都仿佛在影寒话音落下的瞬间,骤然凝固!空气不再流动,冰冷刺骨的寒意仿佛拥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小白悬停在影寒肩头,蓝色镜头的光芒恒定地锁定着云澈,机身发出极其细微的、高频的震颤嗡鸣,那是探测到无法解析的恐怖能量场的应激反应。
云澈脸上那抹温和的、阳光的笑意,如同被投入液氮中的面具,瞬间冻结、僵硬。那双总是清澈含笑的眼眸深处,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万钧巨石,所有属于“云澈”的鲜活、好奇、甚至那一丝刻意的笨拙,都在刹那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搅碎、剥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邃。那不再是年轻人的眼神,而是沉淀了无尽岁月、看遍了诸天兴衰、承载了亿万亡魂哀嚎的古老深潭。潭水表面波澜不惊,其下却涌动着足以吞噬星辰的冰冷漩涡。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讶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第一个涟漪,在那片幽邃的底部一闪而逝。随即,便被一种更深沉、更纯粹的……死寂所覆盖。
他依旧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身体甚至没有一丝移动。但整个凝魂殿的气场,已然天翻地覆!不再是一个好奇的年轻研究者,而是一尊沉睡的、被短暂惊扰的太古巨神,缓缓睁开了祂俯瞰众生的眼眸!无形的威压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缓慢而无可阻挡地从那看似单薄的身躯中弥漫开来。
那不是力量的炫耀,而是存在本身对这片空间的绝对掌控与宣告!空气在哀鸣,幽蓝的晶光在臣服地摇曳,连时间都仿佛在这股威压下变得粘稠、迟滞。
他微微偏了偏头,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非人的优雅与……审视。目光重新落在影寒身上,不再是之前的平和好奇,而是一种剥离了所有伪装后的、纯粹的、如同扫描一件器物般的冰冷打量。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每一道被仇恨刻下的伤痕,每一次在绝望中挣扎的印记。
“哦?”一个声音响起。
不再是云澈那清朗活力的声线,而是低沉、平稳、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空旷的殿堂里激起悠长的、冰冷的回音。这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纯粹的、如同冰面反射月光般的漠然。
“何以见得?”
四个字,如同四块玄冰,砸在凝魂殿死寂的空气里。没有否认,没有辩解,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询问,如同神只在垂询一只试图解读神意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