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那些被自己刻下的名字(2/2)
“老师…老师…呜哇哇哇…老师…”她小小的、冰凉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念!死死地!死死地箍住魅姬那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肢!仿佛要将自己小小的身体,彻底镶嵌进去!她将脸深深地、用力地埋进那散发着虚幻却无比熟悉、带着魅姬灵魂特有馨香的颈窝里!放声痛哭!哭声震天动地!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依赖!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孤独!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思念!所有未能说出口的千言万语!所有的愧疚!所有的爱!都化作滚烫的、如同熔岩般的泪水!毫无保留地!尽数倾泻在这个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的怀抱里!
“我以为…我以为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呜…他们都骗我…都说你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呜呜呜…”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弱了…是我没保护好你…才害了你…呜呜呜…是我害了你啊老师…!”
“我好想你…老师…我真的好想你…每一天…每一夜…做梦都在想…想得心都碎了…呜呜呜…”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把你弄丢了…呜呜呜呜…云依姐也因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好想你们,想你们每个人……但是好多人我都见不到了……见不到了……”
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哭腔和剧烈喘息!混杂在足以掀翻屋顶的震天哭声中!汹涌澎湃!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她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洪流而剧烈地颤抖!抽搐!小小的拳头死死地攥着魅姬背后那光滑的皮衣布料!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抓住了生命中最后一根!也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仿佛一松手,整个世界就会再次崩塌!将她重新打入那无边的冰冷地狱!
魅姬的身体,在影寒那小小的、颤抖的、充满了滚烫泪水和无尽悲伤的躯体狠狠撞入怀中的瞬间,微微一僵。由纯粹灵魂能量和精神印记凝聚的身体,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这具小小的躯壳传递来的、如同海啸般汹涌的情感冲击!那滚烫的泪水,仿佛能灼穿能量构成的形体!那剧烈的颤抖,如同地震般撼动着她的精神核心!那绝望的拥抱,带着一种要将她灵魂都一同揉碎的力度!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哭得撕心裂肺、几乎要背过气去、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一片枯叶般的小女孩。那张苍白瘦削的小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嘴唇被自己咬出了深深的血印,混合着泪水和鼻涕。
这不再是那个初见时眼神呆呆的、如同精致人偶般的大学生,而是一个被命运反复蹂躏、伤痕累累、终于找到了唯一可以宣泄、可以依靠的、真实的孩子。
魅姬那双颠倒众生、足以让沉沦的狐狸眼里,所有的戏谑、慵懒、邪魅都如同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承载万物般的悲悯,和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如同心尖被狠狠剜去一块的剧烈的心疼。她缓缓地、极其温柔地抬起手,那由幽蓝光芒凝聚、却带着无比真实触感的手指,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小心翼翼的珍重,落在了影寒那剧烈颤抖的、被滚烫泪水彻底浸透的、凌乱的黑色发丝上。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如同春风拂过初生的嫩芽,如同月光抚慰受伤的羽翼。
“傻孩子…”魅姬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灵魂褶皱的安抚力量,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燃烧的伤口:“哭得…这么凶做什么…老师…不是…回来了吗?”
“不怪你…从来…都不怪你啊…小傻瓜…”她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影寒那因剧烈抽泣而不断起伏的、瘦小得令人心碎的背脊,声音温柔得足以融化万载玄冰:“你做得…很好…很好…比老师…当年想象的…还要好…一百倍…一千倍…”
“能再见到你…能再…这样抱着你…老师…真的很开心…很开心…真的…”
她的声音带着虚幻的空灵回响,却蕴含着无比真实的、浓烈得如同陈年烈酒般的情感。那双魅惑众生的眼睛里,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晶莹的、如同星辉般闪烁的水光。
影寒的哭声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因为魅姬的安抚,因为那句“不怪你”,因为那只是第一次叫自己却带着宠溺的“小傻瓜”,变得更加汹涌!更加肆无忌惮!更加歇斯底里!仿佛要将灵魂都哭出来!她死死抱着魅姬,仿佛要将自己小小的身体彻底揉进老师的灵魂里,哭声如同受伤的龙吼,震动着整个山谷!
那场撼动灵魂的嚎哭,最终在影寒精疲力竭的昏睡中停歇。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魅姬怀里,即使在睡梦中,小手依旧死死攥着魅姬的衣角,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魅姬抱着她,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缓缓走回西崖那间破旧的屋子。
齐思瞒和陆祤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两人脸上依旧残留着震撼与难以置信的茫然,以及一丝对未知的警惕,但更多的是被那场惊天动地的情感爆发所撼动的心悸。
魅姬的存在,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搅乱了西崖的日常。她并非完全的实体,身体由精纯的灵魂能量和精神印记构成,在阳光下会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边缘偶尔有细微的幽蓝光点逸散,如同呼吸。她需要定期汲取月华和影寒逸散出的、与具临异能同源的冰寒气息来维持形态的稳定。
每一次满月,是她能量最充盈、也最接近实体的时刻。而每一次汲取,影寒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连接,一种灵魂层面的共鸣与滋养,让她冰冷的心湖泛起温暖的涟漪。这并非负担,而是一种奇异的、双向的慰藉。
那段时间里影寒的身体在巨大的消耗后陷入了深沉的修复。她蜷缩在简陋床铺的最里侧,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即使在沉睡中也眉头紧锁,偶尔会发出惊悸的抽泣。魅姬就坐在床边,像一个最尽职的守护者。她无法触碰实体,但她的精神力如同最轻柔的纱幔,笼罩着影寒,驱散那些潜藏在意识深处的冰冷梦魇。有时,她会哼唱起一些不成调的、古老而神秘的歌谣,声音带着虚幻的空灵,却奇异地安抚着影寒紧绷的神经。陆祤会默默地端来温热的米粥或草药汤,放在床边,然后飞快地退开,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齐思瞒则叼着草茎,靠在门框上,目光复杂地打量着这个由他亲眼见证、从一枚腐败糖果里拽回来的“妖孽”。他本能地感到危险,那种源自深渊的、磅礴的精神力波动让他如芒在背,但看着影寒在那虚幻歌声中渐渐舒展的眉头,他又将那些戒备压了下去,魅姬这个人名声实在是太差,自己还是放不下心。
影寒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魅姬那张近在咫尺、颠倒众生的脸。那双狐狸眼里没有了初见时的复杂悲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纯粹的、带着戏谑的温柔。
“哟,睡美人终于舍得醒了?”魅姬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慵懒沙哑,指尖虚虚地点了点影寒的鼻尖:“再睡下去,外面那个傻小子和那个老痞子都快把屋顶愁穿了。”
影寒愣愣地看着她,仿佛还在梦中。巨大的喜悦和失而复得的惶恐交织着冲击她的心脏,让她一时失语。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张脸,指尖却在触碰到那虚幻光晕的瞬间停住,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确定的颤抖。
魅姬笑了,主动将自己的脸颊凑近那冰凉的小手。影寒的手指穿过一片微凉的、如同月光凝聚的触感,没有实体的阻碍,却有一种清晰的、直达灵魂的温暖和存在感传递过来。
“是真的,小影寒。”魅姬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老师在这里。虽然…可能待不太久。”
“待…待多久?”影寒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是那场痛哭留下的痕迹,眼神里充满了孩子气的紧张和不舍。
魅姬歪了歪头,赤着的脚踝在床边轻轻晃荡,那姿态随意得仿佛她只是来串个门。
“谁知道呢?看这破地方月亮的脸色,也看你这能给我充电充多久。”她避开了具体的时间,语气轻松,却让影寒的心微微一沉。
“我会…我会想办法!”影寒急切地坐起身,小小的脸上满是倔强,“我有很多能量!齐思瞒也有很多!都给你!”
屋外被指到的齐思瞒诧异无比,伸出手指着自己瞪大眼睛,但当看到影寒那急切的样子,又是无可奈何的摆摆手:“啊对对对,是的都给你都是你的……”
“傻话。”魅姬屈指,虚虚地在影寒额头上弹了一下:“你那点家底,留着保护自己和那两个傻蛋吧。老师能这样看着你,看着这片…你守护的地方……”
魅姬的目光扫过简陋却干净的屋子,窗外郁郁葱葱的山林:“已经很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西崖的生活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奇异而温暖的活力。
影寒在魅姬面前,似乎彻底卸下了强者的冰冷外壳。她大部分时间维持着小女孩的形态,眼神里的那份属于孩子的依赖和脆弱,在魅姬面前却始终存在。
她像个小尾巴,寸步不离地跟在魅姬身后,哪怕魅姬只是坐在屋前晒太阳,或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陆祤练习冰系术法,影寒都会跟着。
魅姬的存在,对齐思瞒和陆祤而言,是一种巨大的冲击和缓慢的适应过程。
齐思瞒的警惕心极重。他无数次暗中观察魅姬,试图找出她存在的破绽,或者隐藏的恶意。他私下里找影寒谈过,语气严肃:“丫头,她…那种力量…太诡异。别忘了她的出身。”
影寒只是沉默,然后用那双清澈却执拗的眼睛看着他,轻轻地说:“她是老师。”
齐思瞒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信任和依赖,最终只能重重叹口气,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他依旧保持着距离,但那种如临大敌的紧绷感,在魅姬一次又一次无视他、甚至偶尔用她那能把死人气活的毒舌调侃他几句之后,渐渐被一种无奈的“惹不起躲得起”所取代。
他甚至开始习惯在吃饭时,多摆一个位置,放上一小碟山里摘的野果——算是一种古怪的接纳仪式。
陆祤则对魅姬充满了敬畏和隐秘的好奇。他亲眼见过魅姬仅仅一个眼神,就让一只试图靠近屋子的凶猛掠食者山魈夹着尾巴逃窜。
他也感受过魅姬那浩瀚如渊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深海,让他本能地感到渺小和颤栗。但他更敏锐地察觉到,魅姬对影寒姐那毫无保留的、近乎宠溺的温柔。有一次,他练习冰刃操控时失误,一道冰刃失控地射向正在旁边安静看书的影寒。就在冰刃即将触碰到影寒发丝的刹那,陆祤惊恐地看到魅姬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屈指,对着空气极其随意地一弹。
“叮!”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冰晶碎裂的轻响。
那道足以洞穿木板的冰刃,在距离影寒发丝不足一寸的地方,凭空炸裂成无数细小的、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冰晶粉末,纷纷扬扬洒落,映着阳光,美得惊心动魄。影寒甚至没有察觉到危险,只是疑惑地抬头,看着飘落的冰晶。
陆祤却吓出了一身冷汗,对魅姬那深不可测的力量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同时也更加确信,她对影寒姐的保护是绝对且不容置疑的。他开始尝试着,在魅姬心情似乎不错的时候,比如她慵懒地晒着月光,或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影寒笨拙地试图编织一个草环时,小心翼翼地请教一些关于精神力运用或者能量控制的“常识性问题”。
魅姬通常会用一种“你这傻小子问题真多”的眼神瞥他一眼,然后随口指点几句,往往一针见血,让陆祤茅塞顿开,受益匪浅。这种指点,无形中也拉近了他与这位“非人”师长的距离。
作为精神系源初异能倾城的拥有者,魅姬对于这方面的指点堪称大师级别。
日常的烟火气,因为魅姬的存在,染上了别样的色彩。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山岚,齐思瞒会叼着草茎,骂骂咧咧地生火做饭,炊烟袅袅升起。影寒会沉默地劈柴、挑水。魅姬则赤着双足,慵懒地倚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偶尔会对着齐思瞒笨拙的烹饪技巧发出毫不留情的点评:
“老痞子,你那锅粥再熬下去,石头都能泡软了。”
“啧啧,看看这兔子肉烤的,焦黑得跟炭似的,喂狗都嫌硌牙。”
齐思瞒通常会回以一个白眼,或者没好气地呛一句:“嫌不好吃?有本事你自己来啊!你个连锅都端不起来的鬼影子!”影寒则会默默地把烤焦的部分削掉,把好的肉分到大家的碗里。陆祤则努力憋着笑,低头扒饭。
当影寒一副小女孩的样子,粘在魅姬身边时,齐思瞒和陆祤会自觉地放低声音,连走路都轻手轻脚,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们会看到魅姬用那虚幻却温暖的手指,“梳理”着影寒睡乱的长发,给她讲一些光怪陆离、真假难辨的“江湖旧事”。那些故事里充满了血腥、背叛、阴谋诡计,但被魅姬用她那慵懒沙哑的嗓音讲出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传奇。影寒会安静地听着,小脑袋靠在魅姬的“腿”上,眼神时而紧张,时而向往。
有时听着听着,她会在那带着安抚力量的精神力包裹下,沉沉睡去。魅姬就会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任由阳光或月光穿过她半透明的身体,在地面投下摇曳的光斑,眼神温柔地看着怀中沉睡的小小身影,仿佛时间都为她静止。
影寒最珍视的,是那些与魅姬独处的时光,尤其是在月华如水的夜晚。
她们会坐在屋后的滩涂上,那块经历了惊天巨变的磐石依旧冰冷。溪水在月光下潺潺流淌,倒映着漫天星斗。魅姬会赤足踩在冰冷的溪水里,虚幻的足尖点过水面,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影寒会抱着膝盖坐在她旁边,小小的身体裹在魅姬用精神力幻化出的一件薄薄的、带着星月光辉的“斗篷”里,感觉不到寒冷。
“老师…”影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你…你恨我吗?”
魅姬转过头,月光穿透她的身体,让她看起来如同一个美丽的幻影。她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邪气的弧度:“恨你?为什么?因为你这个小影寒当年没本事,眼睁睁看着老娘被打死?”
影寒的小脸瞬间白了,嘴唇抿得死紧,眼中又浮起水光。
“啧,逗你的,还是这么不经逗。”魅姬伸出手指,虚虚点了点她的额头:“恨?老娘这辈子恨的人多了去了,排到山脚下也轮不到你这小笨蛋。真要恨,也是恨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恨这狗屎一样不讲道理的世道。”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冷冽的杀意,随即又化作一声轻叹:“选择救你,是老娘自己的决定。看着你活下来,活成现在这样…挺好。比跟着老娘在泥潭里打滚强多了。”
影寒沉默了很久,小手无意识地抠着岩石上的苔藓。她鼓起勇气,又问了一个盘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那…那个地方…黑吗?冷吗?”
魅姬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穿透了时空,望向无尽的虚空深处。片刻,她才收回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黑?冷?还行吧。比暗组织的地牢暖和点。就是太他娘的安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骨头缝里发霉的声音。除了睡觉,啥也干不了,无聊得要死。”
她顿了顿,看向影寒,眼神变得深邃:“所以,谢谢你啊,小影寒。谢谢你…把我从那无聊的鬼地方拽回来,让我能再看看这山,这水,这月亮…”她的目光落在影寒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还有你这个…长不大的小哭包。”
影寒的脸颊微微发烫,心里却像被暖流浸泡着。她犹豫了一下,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小撮灰色的粉末——那是那枚糖果最后的残骸。她摊开掌心,将那粉末呈现在月光下,眼神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悲伤和依恋。
魅姬看着那粉末,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她伸出手指,没有去触碰粉末,而是虚虚地悬停在影寒的掌心上方。一股极其细微、精纯的幽蓝光芒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如同有生命的丝线,温柔地缠绕上那一小撮灰色的粉末。
在影寒惊讶的目光中,那些粉末在幽蓝光芒的牵引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缓缓悬浮起来,旋转、凝聚,最终化作了一枚小巧玲珑、形状并不规则、表面流动着细微幽蓝光晕的吊坠。吊坠的中心,仿佛凝固着一丝永不熄灭的微光。
“喏,”魅姬收回手指,那枚小小的吊坠轻轻落在影寒掌心,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收好。就当…是老师给你的最后一件‘糖’吧。别老想着过去那点破事,往前看。”
影寒紧紧攥住那枚微凉的吊坠,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眼泪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撕心裂肺的悲痛,而是混杂着无尽思念和温暖的酸涩。
时间在平静而温暖的日常中悄然流逝。山间的树叶开始染上第一抹金黄,昭示着秋意渐浓。
魅姬的身影,似乎变得更加透明了。即使在满月之夜,她的轮廓也显得有些模糊,边缘逸散的光点越来越多,如同夏末的萤火虫群。她汲取月华和冰寒气息的时间越来越长,效果却越来越微弱。影寒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维系着魅姬存在的灵魂连接,正在变得越来越纤细,越来越脆弱。一种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脏。
齐思瞒和陆祤也察觉到了。齐思瞒叼草茎的频率变高了,眉头总是锁着。陆祤练习术法时变得更加沉默,眼神时不时会飘向魅姬的方向,带着忧虑。
魅姬自己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洒脱的释然。她依旧会慵懒地倚在门框上,挑剔齐思瞒的厨艺,指点陆祤的修炼,用她那独特的、带着戏谑的语气逗弄着粘在她身边的影寒。只是,她看影寒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深的眷恋。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清辉万里,将西崖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秋夜的凉意和草木的清香。
晚饭后,魅姬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口,而是主动拉起影寒的手,赤足走向屋后的滩涂。她的身影在月光下几乎完全透明,如同一个即将消散的梦。
“老师?”影寒的心猛地揪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魅姬没有回答,只是牵着她,走到那块巨大的磐石边。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影寒。月光毫无阻碍地穿过她的身体,洒在影寒仰起的小脸上。
“小影寒,”魅姬的声音很轻,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郑重,“时间…快到了。”
简单的几个字,如同冰锥刺入影寒的心脏!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摇头,小手死死抓住魅姬那已经近乎虚幻的手臂,带着哭腔嘶喊:“不!不要!老师!我不要你走!求求你!一定有办法的!我用异能!我用我的命…”
“闭嘴!”魅姬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影寒的哭喊。她看着影寒眼中那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眼神又迅速软化下来,带着深深的心疼。
“傻话。老师的路,走到头了。能偷来这段时光,看着你…看着你们…”她的目光扫过不远处默默跟来的齐思瞒和陆祤,两人脸上都带着沉重的不舍:“看着这片你用命守护的地方,安安稳稳的…老师知足了,真的。”
她微微俯下身,虚幻的手指极其温柔地、一点一点地擦去影寒脸上汹涌而出的泪水。她的动作专注而认真,仿佛要将这张刻满了悲伤与依赖的小脸,永恒地烙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听着,小影寒,”她的声音如同月光下的溪流,清澈而坚定,“答应老师几件事。”
“第一,好好活着。不是像以前那样,为了复仇或者麻木地活着。是真正地、为自己、为在乎你的人、为你守护的这片地方,精彩地活着!活得热气腾腾!活得光芒万丈!替老师去看遍这世界的山川湖海,日月星辰!”
“第二,别再把自己关在那个冰冷的壳子里了。试着去相信,去接纳。那个老痞子,”她瞥了一眼眼眶发红的齐思瞒:“那家伙刀子嘴豆腐心,能为你豁出命的男人,该珍惜,我见了很多男人,他是我见到过第二个看向我的眼神里没有欲望的男人。还有那个傻小子,”她看向紧抿着唇、强忍泪水的陆祤,“是个好苗子,也是真心敬你护你。别辜负他们。”
“第三,”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影寒脸上,带着最深沉的嘱托:“保护好你自己。具临异能是利器,也是诅咒。别被它吞了。你的路还长,要一直…一直走下去。别总是去想自己要赢,要去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赢。”
影寒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她死死咬着嘴唇,拼命点头,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将她淹没,但魅姬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的灵魂上。
魅姬直起身,抬头望向那轮高悬中天、清冷孤高的满月。她的身影在月光下几乎完全透明,边缘开始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星辰尘埃,缓缓向上飘散。
她的红唇,勾起一抹极致洒脱、极致释然、甚至带着几分睥睨天下、嘲弄命运的笑意。那笑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如同昙花在凋零前最后的盛放。
“老娘这辈子…爱过!恨过!疯过!痛过!值了——!!小影寒…如果可以,帮我做一件事情吧。”
“这颗糖,是姥姥给我的,姥姥是童年里唯一对我好的人,以前我不懂,现在明白大概我和她是同一类人,她也是童年里唯一一个给我买糖吃的人,虽然只有一次……我听别人说糖很甜很好吃,但我不舍得吃,吃了就没有人给我买了……所以我这辈子都没吃过糖,或者说我想吃的是姥姥给我买的糖,但是吃不到了,她还没陪我走完整个童年就去世了。对了,我姥姥名字叫招娣,我也叫这个名字,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但还是在我的碑上刻上这个名字吧,我姥姥活了一辈子,就认识了这两个字,我怕我改了名字,她就不认我了……我姥姥就埋在赵家沟西侧山顶上,那里有一座孤坟,你把我埋在她旁边就好……”
话音未落,她由幽蓝灵魂光芒凝聚的身体,如同被月光温柔地、却不容抗拒地融化般,骤然化作无数闪烁着璀璨微光的、如同星辰尘埃般的细小光点!
光点纷纷扬扬,在清冷的月光下盘旋、飞舞、交织!如同一条流淌着生命最后华彩与无尽眷恋的璀璨星河!它们围绕着依旧保持着仰头姿势、泪流满面却死死攥着胸前那枚幽蓝吊坠的影寒盘旋、飞舞!光点轻柔地拂过她凌乱的发丝,沾上她未干的泪痕,仿佛带着无尽的叮咛与不舍!
“小影寒,我很庆幸自己可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遇到你和屠夫,从前的我一直觉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但直到屠夫出现让我知道了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会是坏人,还有你……你知道吗?从前的我,总是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因为我真的不想活着,我的记忆太过痛苦,但直到遇到你,我第一次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念头……真的很谢谢你……”
然后,在影寒无声的、泪流满面的注视下,在齐思瞒压抑的、沉重的叹息和陆祤无声滑落的泪水中,这条由魅姬最后存在构成的、璀璨的星河,缓缓地、恋恋不舍地升腾而起,向着那轮高悬的、清冷的皓月飘去!光点如同逆流的星辰,越来越远,越来越淡,越来越稀薄…最终,彻底融入了那无垠的、冰冷的月光之中,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降临。
唯有影寒掌心那枚由糖果残骸化成的、流转着幽蓝微光的吊坠,紧贴着心口,散发着微凉的暖意;滩涂上那一片经历过冰霜与暖阳的土地;以及西崖破屋里,那残留的、属于魅姬的、慵懒而霸道的气息,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却永恒的相遇与告别。
影寒依旧仰着头,望着那轮吞噬了所有光点的明月。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但这一次,潮水之下,不再是冻彻骨髓的绝望死寂。那悲伤是滚烫的,带着被彻底冲刷洗礼过的清澈,带着被巨大温暖滋养过的力量。心湖深处那片寒潭,在经历了最猛烈的风暴、最温暖的阳光和最深的离别后,水面归于一种带着巨大伤痕却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深邃。
潭水依旧冰冷刺骨,却清澈得能倒映整个星空,倒映着那个卸下了所有伪装与重甲、回归了最真实脆弱却也最坚韧的、小小的身影,以及她胸前那枚如同星辰般永不熄灭的幽蓝吊坠,当然还有影寒父母的一对戒指。
她缓缓地低下头,月光温柔地抚过她满是泪痕却不再稚嫩、而是沉淀下一种复杂坚毅的小脸。那沾满泪痕的脸上,极其缓慢地、如同冰封万载的冻原在春日第一缕阳光下艰难地裂开第一道缝隙,向上牵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承载着无尽悲伤、无尽思念、无尽愧疚、却也带着释然的痛楚与微弱却无比坚定希望的微笑。
冰封的影,在暖阳与泪水中融化、重塑。
她不再是那个被宿命裹挟的冰冷兵器。
她是影寒。一个活生生的、拥有着沉重过去与未知未来、承载着悲伤与温暖、肩负着责任与羁绊的——人。
她的世界里,燃烧过足以焚尽一切的余烬,也点亮了一盏名为“魅姬”的、永不熄灭的长明灯。
次日。
赵家沟西侧的山坡上,一个新起的坟茔挨着一个破旧的老坟被挖了出来,老坟没了墓碑,被影寒重新刻了一个——楚招娣之墓。
至于魅姬的坟,影寒在将魅姬的尸体埋进去了以后,亲手在墓碑上刻下了尊师赵招娣之墓。
那一天影寒在魅姬的坟前坐了很久很久,齐思瞒就在不远处侯着,包括陆祤……
雨在下,渐渐大了……影寒有些看不清楚墓碑上的字了……自己还想见见她,但现在只能看着她的名字说不出话了……
后来啊,名字被刻在墓碑上的人心里再也装不下事情,但在墓碑上刻字的人,却把整个心都给装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