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赵家沟(2/2)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冰线。
子时刚过。
浓雾不知何时已悄然弥漫开来,将整个赵家沟包裹得严严实实,能见度不足五步。湿冷的雾气带着浓重的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无声地渗透进破屋的每一个缝隙。
门外,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狸猫踩过落叶般的声响。不是风声,也不是小动物。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压抑的兴奋。
影寒的眼睫,在兜帽的阴影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膝上的古剑剑鞘,似乎也极其微弱地共鸣了一丝寒意。
门栓的位置,传来极其轻微的刮擦声。一根薄薄的、磨得锋利的竹片,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从门缝中探入,灵巧地拨动着那根简陋的木质门栓。动作很熟练,显然是惯犯。
吱…嘎…
老旧门栓被一点点拨开的、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在死寂的屋内清晰可闻。
门被极其缓慢地推开了一条缝隙,仅容一人侧身挤入。浓重的雾气立刻如同有生命般涌入。一道黑影率先闪了进来,动作敏捷如狸猫,落地无声。正是白天那个尖嘴猴腮的瘦小汉子,他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贪婪而兴奋的光芒,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鬣狗。他迅速扫视屋内,看到火堆余烬旁似乎沉睡的齐思瞒和靠墙而坐、如同雕像般毫无声息的影寒,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朝门外打了个手势。
紧接着,又一道魁梧的黑影挤了进来,正是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壮汉。他手中拎着的不是柴刀,而是一根沉甸甸的、带着铁箍的硬木短棍,眼神凶悍而淫邪。最后面,还跟进来一个相对矮胖、动作略显笨拙的家伙,手里拿着一卷粗麻绳和一个破麻袋,显然是负责望风和善后的。
三人如同三只潜入羊圈的恶狼,在黑暗中交换了一下眼神。瘦小汉子指了指墙角影寒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和油布包裹的长条物,又贪婪地舔了舔嘴唇,示意刀疤脸去拿值钱的东西。他自己则握着匕首,带着一脸淫笑,蹑手蹑脚地朝着靠墙而坐的影寒摸去。矮胖子则紧张地守在门口,警惕地望着外面。
瘦小汉子的呼吸因为兴奋而变得粗重,带着一股浓烈的劣质白酒和烟草的臭味,几乎喷到影寒的兜帽上。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油腻腻的手,目标直指影寒斗篷的领口,想要揭开那神秘的兜帽下到底是男是女,同时另一只握着匕首的手也蓄势待发,准备制服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外乡人。
就在他那肮脏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深灰色斗篷粗糙布料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极致寒意,毫无征兆地、如同爆炸般从影寒身上爆发开来!
嗡!
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成了固态的冰晶!靠近影寒的瘦小汉子首当其冲,他感觉自己伸出的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紧接着是半边身体!那刺骨的寒意并非仅仅作用于皮肤,而是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刺穿了他的肌肉、骨骼、甚至骨髓!他的思维被冻得一片空白,脸上的淫笑彻底僵死,化为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冰手死死扼住!
与此同时,那堆原本只散发着微弱红光的余烬,表面瞬间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白色寒霜!篝火残余的热量被彻底剥夺!
门口守着的矮胖子只觉得一股寒流如同冰水当头浇下,冻得他浑身一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面对天敌般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操!有鬼!”刀疤脸壮汉反应最快,他离得稍远,但也感受到了那股瞬间降临的、令人血液冻结的恐怖寒意。他毕竟是村里横行惯了的恶霸,凶性被激发,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怒吼一声,抡起手中的硬木短棍,带着一股恶风,狠狠朝着影寒的头颅砸去!他根本不管那瘦小汉子的死活,只想先解决掉这个邪门的人!
就在短棍裹挟着千钧之力,即将砸中影寒兜帽的刹那——
影寒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没有拔剑!甚至没有起身!
她只是极其随意地、如同驱赶苍蝇般,抬起了那只一直垂在身侧、被深灰色棉布衣袖包裹的手,衣袖下是冰冷的臂铠,五指微张,迎向那呼啸而来的短棍!
铛!!!
一声沉闷得如同巨钟轰鸣、又带着金属颤音的巨响在狭小的破屋内炸开!
刀疤脸壮汉感觉自己的短棍不是砸在血肉之躯上,而是砸在了一块万载玄冰包裹的精钢锭上!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反震力顺着棍身狂猛地传递回来!他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整条右臂如同被千万根钢针同时攒刺,剧痛伴随着彻底的麻木!那根结实的硬木短棍,竟在碰撞点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然后“咔嚓”一声脆响,前端一尺多长的一截直接爆裂成了无数木屑,四散飞溅!
“呃啊——!”刀疤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魁梧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土墙上!本就松软的土墙被撞得簌簌落土,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带着冰碴子的鲜血,瘫软在地,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而影寒那只抬起的手,依旧稳稳地停在半空。覆盖着棉布衣袖的臂铠表面,连一丝划痕都没有。她缓缓地、如同慢动作般,收回了手。
直到此时,那个被冻僵的瘦小汉子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身体猛地一颤,恢复了知觉。随之而来的是被极寒侵蚀后如同万蚁噬骨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嗷”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手里的匕首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惊恐万状地看着影寒,如同看到了真正的索命厉鬼,裤裆瞬间湿透,骚臭的液体顺着裤管流下。
门口的矮胖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扔下手里的麻绳和麻袋,连滚爬爬地就想往门外逃!
“想走?”
一个带着戏谑的、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本该沉睡的齐思瞒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堵死了唯一的出路。他脸上哪还有半分睡意,眼神冰冷如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军用匕首,正漫不经心地用刀尖剔着指甲缝里的泥土。
矮胖子浑身僵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连呼吸都停滞了,裤裆也迅速湿了一大片。
影寒缓缓地站起了身。她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绝望的压迫感。她走到那个瘫软在地、痛苦呻吟的刀疤脸壮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兜帽下的阴影如同深渊,吞噬着篝火最后一点微光。
刀疤脸壮汉对上那兜帽下的黑暗,仿佛看到了死亡的具象化,巨大的恐惧让他暂时忘记了剧痛,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和喉咙里嗬嗬的、不成调的求饶声。
影寒没有说话。她只是再次抬起了那只覆盖着棉布衣袖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攻击。
只见她五指虚张,对着刀疤脸壮汉旁边的地面。
嗤…嗤嗤…
一阵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凝结声响起!
在刀疤脸壮汉惊恐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地面潮湿的泥土和浮尘中,几根尖锐的、闪烁着幽蓝色寒芒的冰棱,如同破土而出的毒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凝结!冰棱的尖端锋利无比,在微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距离他的脸颊和脖颈要害,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彻骨的寒意刺激着他的皮肤,让他汗毛倒竖,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饶…饶命…神仙奶奶…饶命啊…”刀疤脸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嚎着,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抽搐,却又丝毫不敢动弹,生怕碰到那些致命的冰棱。
影寒冰冷的目光转向那个跪在地上、浑身散发着骚臭的瘦小汉子。
瘦小汉子早已吓傻了,看到刀疤脸的惨状,更是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连哀嚎都发不出来,只剩下牙齿疯狂打颤的咯咯声。
影寒的手指微微一动。
瘦小汉子身边的地面上,同样瞬间凝结出数根尖锐的冰棱,将他围在中间,其中一根冰棱的尖端,几乎贴着他裆部湿透的裤子!刺骨的寒意让他那刚刚失禁的地方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
“啊——!!”瘦小汉子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变了调的尖叫,双眼翻白,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影寒的目光最后落在门口那个被齐思瞒堵住的矮胖子身上。
矮胖子早已瘫坐在地,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裤裆下也是一片狼藉。
“滚。”
影寒的声音响起,依旧干涩平静,如同冰粒摩擦,却蕴含着一种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清晰地传入三个地痞的耳中。
“天亮之前,离开这个村子。再让我看到你们…”她没有说完,但目光扫过地上那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致命冰棱,意思不言而喻。
“滚!滚!我们滚!马上滚!神仙奶奶饶命!”刀疤脸如蒙大赦,忍着剧痛,连滚爬爬地避开地上的冰棱,手脚并用地朝门口爬去。瘦小汉子和矮胖子也如同被赦免的死囚,爆发出求生的本能,连滚爬爬,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地逃离了这间在他们眼中已然成为真正鬼蜮的破屋,连掉在地上的匕首、短棍残骸和麻绳都顾不上了,很快便消失在浓雾弥漫的黑暗里,只留下几声惊恐到极点的呜咽和远处传来的、被惊动的狗吠。
齐思瞒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浓雾中连滚爬爬逃远的三个黑影,撇了撇嘴:“啧,便宜这三个杂碎了。”他关上门,插好门栓,然后看向影寒,以及地上那些正在缓缓融化的幽蓝冰棱,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你这劝退方式…够环保,也够吓人。”
影寒没有回应。她走到那几根正在融化的冰棱前,伸出覆盖着臂铠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其中一根正在滴水的尖端。冰棱瞬间化为一股寒气,融入她的指尖。屋内的温度随着冰棱的融化开始缓慢回升,但那彻骨的寒意和恐怖的威压,却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个角落,如同无形的警告。
她走到墙角,重新坐下。篝火的余烬在寒意退去后,重新显露出暗红的光泽,但光芒微弱。破屋再次陷入沉寂,比之前更加死寂。只有融化的冰水顺着地面低洼处流淌的细微声音,以及门外浓雾深处隐约传来的、那三个地痞惊恐逃窜的动静,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影寒的目光,再次投向墙上悬挂的那个被厚厚灰尘包裹的诡物。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极其冰冷的、如同审视战利品般的漠然。
赵家沟的安静,终于以一种血腥而直接的方式,被她强行建立了起来。她缓缓闭上眼睛,重新进入那种冰封般的沉寂状态。膝上的古剑,也彻底归于平静。
齐思瞒重新拨弄了一下火堆,添加了几根柴火,让火焰重新明亮了一些。他看了一眼影寒沉默如冰的侧影,又看了看墙上那个诡物,摇了摇头,低声咕哝了一句:“这地方…果然邪性。不过…现在应该能清净一阵子了。”
火光跳跃,将影寒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布满霉斑的土墙上,与墙上悬挂的那个诡物的影子重叠、扭曲在一起,构成一幅更加诡异而森然的画面。这破败的老屋,仿佛成了她冰封世界的延伸,一个由她亲手划定的、不容侵犯的绝对领域。而赵家沟的夜,在经历了短暂的惊涛骇浪后,终于被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寒冰死寂所笼罩。
赵家沟另外一侧。
一件破旧的草屋内。
赵老栓颤颤巍巍的将一杯热茶放在了桌子上:“老大,茶热好了,山沟沟里也没什么好茶,您将就喝一下解解乏。”
整个房间家具极少,除了石板床以外,就这一张矮桌子和矮凳了,但矮凳上面已经坐了人,赵老栓就索性坐在了地上,透过煤油灯看着自己对面坐着的面目看起来不过是刚刚中年的男子苦涩一笑:“老大,你还是这么年轻,我却已经老了。”
两人在此之前已经聊了有半个时辰了。
笃。
茶杯被对面男人喝下一口以后被放下,接着罗清帆看着这个曾经追随自己的手下叹了口气:“只是看起来年轻罢了。”
“嗯。”赵老栓也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多看了两眼罗清帆的模样。
哗!
这时候罗清帆感受到屋外清寒的气息,站了起来。
赵老栓也跟着站了起来,沿着罗清帆视线看了过来:“那是老大你说的小娃娃吧?看起来很不错,是老大你培养的吗?”
听到赵老栓的话,罗清帆缓缓摇头:“我没有培养她,反而她这一路的灾祸,基本上都是我制造的,甚至她都躲到这里来了,我都不愿意放过她。”
“唉。”听到罗清帆的话,赵老栓也陪笑了一下,接着看着屋外似乎是在惋惜:“只可惜又要死人了。”
“一辆火车可能转弯的轨道上,一边是一个人,一边是一堆人,虽然很难选择,但最后被选择活下来的,只会是多的那一边,哪怕一边是一个人的那边躺着的是自己多在乎的人也都是一样,而且越是站得高,选择的就越快。”罗清帆直接回答,倒是用了火车救人这个经典的问题来比喻。
赵老栓听到罗清帆的话微微愣了愣神:“大哥你的心越来越冷了……”
听到赵老栓的话,罗清帆也明白了赵老栓算是答应了自己,因此也不想多待下去。
“老大。”就在罗清帆要走出门的时候,赵老栓喊住了他,接着也不在乎罗清帆没有回头,就是比出来了大拇哥:“不管怎么说,你是好样的。”
听到这句话,罗清帆的身体猛然抖了一下,接着不着痕迹的点头,身影下一刻就是已经消失在了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