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陌生人(2/2)
“影寒……是你吗?真的是你……”
“你的手臂……你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
“……痛不痛啊……”
每一个无声的字眼,都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烙印在影寒的灵魂之上!带来无法形容的灼痛和羞耻!这目光比任何审判者的注视更让她感到赤裸和脆弱!
“唔……”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闷哼从影寒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她像是被这目光烫伤,又像是被这无声的询问彻底击溃了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猛地、近乎仓惶地低下了头!动作幅度之大,甚至牵动了右臂断口处刚刚凝结的伤疤和体内肆虐的异能能量!
“嘶——”剧烈的、如同肌肉被生生撕裂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让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当心!”李玄风的手臂瞬间加力,稳稳地撑住了她,道袍的广袖拂过她因剧痛而紧绷的肩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影寒强迫自己忽略那锥心的疼痛。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只完好的、刚刚还紧握成拳的左手,也狠狠地插进了连帽衫那宽大的口袋深处。仿佛要将那只手、连同它所代表的任何可能泄露情绪的动作,都彻底禁锢起来。
同时,她的身体微微侧转,将自己整个藏在了李玄风那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可靠的道袍身影之后,利用他的身体作为一道最后的、物理的屏障,试图彻底隔绝那道来自高天之上、贵宾席中的、灼人心魄的视线。
冰冷!拒斥!生人勿近!
一股比这高空观景层自然寒气更凛冽百倍的气息,骤然从影寒蜷缩的身体里弥漫开来。那是一种彻底的心死和封闭,是斩断所有情感联结的决绝,是向整个世界宣告“此处无人”的冰冷石碑。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目光交汇,从未发生过;仿佛贵宾席上那个清冷的身影,真的只是一个从未谋面、毫不相干的陌生看客。
必须装作不认识!必须!这是唯一的生路……不,这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生路,这只是将死亡和毁灭暂时推离她身边的唯一方法!影寒在心底疯狂地对自己嘶吼。
贵宾席上。
司徒泠鸢似乎是看到了影寒那近乎狼狈的躲避动作,也似乎看到了她刻意用李玄风的身体构筑起的冰冷壁垒,更好像看到了她低垂头颅下那紧绷得如同拉满弓弦的下颌线条,以及周身散发出的、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疏离感。
她冰雪般剔透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极快的心痛涟漪无声地掠过,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便消失无踪,湖面重新恢复了那种亘古不变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没有做出任何可能引人注意的举动。没有挥手示意,没有试图传音(即便她知道这屏障内外信息隔绝),甚至没有在脸上流露出任何一丝超出“偶然一瞥”范围的异样表情。
她只是如同刚才转动视线一样自然,目光平静地移开,重新投向了下方那巨大擂台上工作人员正在修复的焦痕,去欣赏其他擂台上还在继续的战斗。
仿佛刚才那短暂到难以捕捉的对视,真的只是她视线扫过选手区时一个微不足道的停顿。
她优雅地端起手边那杯盛在剔透水晶杯中的冰饮。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冰凉湿润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她修长、骨节分明、带着长期握剑或某种精密仪器留下的薄茧的手指,在光滑冰冷的杯壁上,极其轻微地、带着某种特定节奏地敲击了两下。嗒…嗒…细微得如同心跳,细微得连坐在她身边的父亲司徒峰都未曾察觉。
这是只有她们两人之间才懂的、源自遥远学生时代某个无聊课堂上的秘密信号。一个代表“确认”,一个代表“收到”。一个代表着“我知道是你”,一个代表着“我明白了你的处境”。
多年的挚友,无数次深夜的倾谈,共同经历的欢笑与泪水,让司徒泠鸢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影寒。
了解她的倔强,她的骄傲,她的重情重义,以及她那在绝境中近乎偏执的保护欲。除非情势危急到无法想象、除非是为了保护她司徒泠鸢,否则影寒绝不会用这种冰冷彻骨的方式,将她彻底推开,视作陌路。
忽然,一丝灵光如同冰锥般刺入司徒泠鸢的脑海。她不动声色地,用那只空闲的手,探入斗篷内衬的口袋,指尖触碰到那部特制的、拥有顶级加密和信号屏蔽功能的手机。她的动作极其隐蔽自然,如同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解锁屏幕,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而无声地划过几个关键词:
“梵蒂城”、“苍穹之冠大赛”、“参赛者”、“禁令”、“通缉”……
当“异端”两个冰冷、沉重、带着浓厚血腥味的黑色字体,赫然出现在官方发布的、措辞严厉的公告文件标题上时,司徒泠鸢握着冰饮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她指腹的纹路滑落。
她想起来了。
就在大赛开幕前的一段时间,全球各大主流媒体的角落里,确实零星出现过关于光明教廷加大力度搜捕所谓“亵渎神恩的异能异端”的报道。
当时,远在家族总部处理庞大商业帝国事务的她,只是将其当作无数国际新闻中一条寻常的宗教动态,一扫而过,并未投入任何多余的关注。
毕竟,“异端”这个词汇,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早已被各种势力涂抹得面目全非,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她更关心的是财报数据、市场波动和即将到来的董事会博弈。
然而此刻,当这两个字与下方选手通道阴影里那个断臂、虚弱、浑身散发着绝望与戒备气息的身影联系在一起时,一切都有了最残酷也最清晰的解释。
那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一个遥远的新闻。那是影寒。是她司徒泠鸢认定的、为数不多的、真正走进过她心底的朋友。是那个曾经会和她一起翻墙逃课、会为了一个冰淇淋口味和她争得面红耳赤、会在她生病时笨手笨脚却执意要照顾她的女孩。
而现在,她成了“异端”。成了这片神圣竞技场上最危险的猎物,被悬挂在无形的十字架上,承受着来自整个庞大宗教机器的恶意和亿万信徒目光的审判。任何与她沾边的联系,都等同于引火烧身。
原来如此……
司徒泠鸢总算是确定了下来,也明白了影寒的苦衷。
选手休息室的阴影里,惨白的、带着金属冷感的灯光斜斜地打在影寒身上,将她本就苍白的脸映照得如同失血的石膏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通道深处特有的机油味、消毒水味和淡淡的血腥味,冰冷地灌入肺腑。
她强行压下在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剧烈情绪——重逢的震惊、被看穿的羞耻、无法相认的痛苦、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般啃噬着她心脏的、对司徒泠鸢安危的极致恐惧!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投向那片被淡金色能量屏障笼罩的贵宾席方向,尽管视线被李玄风的道袍阻挡了大半。在心底最深处,一个声音在无声地、绝望地、一遍又一遍地嘶吼,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哀鸣:
“泠鸢……走!快离开这里!离开梵蒂城!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别看我…求求你…别再看我了!你的目光…太痛了…比任何伤口都痛!”
“忘记你看到的一切!就当从未见过我!我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即将消失的影子…”
“活下去…用你所有的财富和智慧…平安地、远远地活下去…”
这无声的呐喊耗尽了她最后的心力。影寒猛地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腰背!这个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新的、撕心裂肺的剧痛,但她硬是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她不能在这里倒下,不能因为自己的虚弱再引来任何多余的关注。
她迈出了脚步。一步,一步,沉重得如同拖着千钧镣铐,却又异常地坚定。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她朝着选手通道更深处、通往专属休息区的方向走去。
今日的战斗已经结束,明日才有新的血腥轮盘转动。她不想在这里多停留哪怕一秒!多停留一秒,就多一分被教廷鹰犬发现那短暂目光交汇的风险,多一分将司徒泠鸢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可能!
李玄风自始至终,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紧紧地跟随在影寒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能随时提供支撑,又不会显得过于亲密引人侧目。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通道冰冷的灯光,也映照着影寒那孤绝而脆弱的背影,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担忧、理解、沉重的责任,以及一种修道者面对无常世事时的悲悯。他用自己的存在,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无论前路如何,他在这里。
影寒没有再向贵宾席的方向投去哪怕一丝一毫的余光。她的头颅微微低垂,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冰冷反光的金属地面,仿佛那里有她唯一能抓住的现实。她的整个姿态,都在极力地、彻底地否定着刚才那瞬间的灵魂震颤。仿佛那高踞云端、被能量屏障保护着的角落里,坐着的真的只是一个与她的人生轨迹从未有过交集的、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一个……需要被她用冰冷和遗忘彻底隔绝在安全距离之外的、无关紧要的看客。
贵宾席上。
司徒泠鸢端起那杯冰饮,凑近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冰凉的、带着青柠和薄荷气息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清爽刺激。然而,这外部的冰凉,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底那翻腾汹涌的寒意和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担忧。那股寒意来自对影寒处境的彻骨认知,那灼热则源于无法言说的愤怒和守护的决绝。
她的目光似乎专注地看着下方擂台上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看着巨大的全息投影回放着上一场战斗的精彩(或者说惨烈)瞬间。但她的心,早已被那个消失在幽暗通道里的、孤傲而残缺的黑色身影所填满。回忆着刚才擂台上,影寒独自面对强敌时,那种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疯狂与决绝;回忆着她拖着断臂和残躯走下擂台时,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司徒泠鸢那双琉璃色的眼眸深处,看似平静无波的冰川之下,是压抑到极限的暗流汹涌!是足以焚毁一切桎梏的熔岩在奔流!她放在膝盖上、被斗篷下摆微微遮盖的另一只手,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指甲轻轻刮过昂贵的衣料表面。
她不会走。
司徒峰敏锐地察觉到女儿周身气场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无声的决心。他端起自己的茶杯,目光依旧沉稳地扫视着全场,仿佛在评估各方的实力,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身边的女儿。他看到了她手指那微小的蜷缩,也看到了她眼中那深藏于冰层之下的火焰。作为父亲,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这份了解让他选择了沉默的支持。
司徒泠鸢的心中,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烙印般刻下:
她要留在这里。她要亲眼看着影寒走下去。无论前路是胜利的荣光,还是毁灭的深渊。她要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用自己的眼睛,记录下这一切。她要成为这冰冷看台上,唯一一个真正“看见”影寒的人。
哪怕只能以这种形同陌路的方式,哪怕她的目光只能成为对方心口上又一道无声的伤痕。
因为,她知道的。
影寒,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她司徒泠鸢,此刻就在这里。以她自己的方式。无声地,坚定地,与她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