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意已决(2/2)

钰子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他语气平和,娓娓道来,讲述着与魅姬分别后的岁月。如何拖着伤愈后依旧孱弱的身体,在黑暗世界的边缘挣扎求生,接最危险的任务,换取微薄的资源和生存空间;如何在一次次的生死搏杀中锤炼技艺,在绝境中压榨潜能,从六级艰难地向上攀爬;如何在一次针对“掠食者”秘密基地的突袭任务中,与数名同伴浴血奋战,最终凭借计谋和悍不畏死的狠劲,硬生生攻破了基地核心,斩杀了包括一名十二级头目在内的百余名掠食者,那一战让他声名鹊起,却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几乎流干了身上的血……讲到惊险处,魅姬忍不住低声惊呼,眼中满是惊羡和后怕。

他又讲到自己如何在一次重伤濒死、被仇家追杀时,慌不择路坠入一处深不见底的幽谷。谷底弥漫着诡异的毒瘴,几乎断绝了他的生机。就在他意识模糊、万念俱灰之际,一股强大到令他灵魂战栗的气息降临了——正是途径此地的屠夫。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或许是欣赏他的狠劲和天赋,或许是觉得他命不该绝,总之屠夫出手救了他,并带走了他。之后的日子,是地狱般的磨砺,也是脱胎换骨的蜕变。在屠夫冷酷到近乎残忍的教导下,他的实力突飞猛进,心智也变得更加坚韧冷酷,最终赢得了屠夫真正的认可,被收为义子。讲到那次重伤落谷、濒临死亡时,魅姬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钰子的手腕,仿佛要确认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并非幻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心疼,急切地追问伤势是否留下隐患,甚至要亲自探查他的脉象才肯放心。

轮到魅姬讲述时,她收起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和妩媚风情,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她讲述了如何在一次极其凶险的远古遗迹探索中,与众多强者争夺,最终在付出了惨痛代价,后得到了那枚改变了她命运的“蛊惑之瞳”。

她也讲述了自己这三十多年如何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夹缝中生存,在光明教廷的追捕、黑暗组织的倾轧、“冥域”的算计以及各种神秘势力的觊觎中周旋。她像一只在刀尖上跳舞的精灵,凭借着过人的智慧、狠辣的手段和蛊惑之瞳的奇异能力,一次次险死还生,却也积累了无数恩怨情仇。她自嘲地说,自己就像一只没有巢穴的夜枭,永远在黑暗中飞行,不知道下一处落脚点在哪里,也不知道哪一次振翅会引来致命的箭矢。她讲得惊心动魄,时而神采飞扬,时而落寞低沉,唯独关于成为异能者之前的过往,那些深埋心底的秘密,她依旧巧妙地避开了,如同守护着最后的堡垒。

他们分享着各自的战斗经验,讨论着某些异能的奇特之处,甚至交流了一些保命或阴人的小技巧。小院里,油灯的火苗轻轻跳跃,茶水添了一杯又一杯。笑声、叹息声、低语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深夜的寒意,也暂时忘却了院墙之外那个充满纷争与算计的世界。这难得的坦诚相对,如同乱世中的一隅净土,珍贵得令人心颤。

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抹极淡的鱼肚白,深沉的墨蓝色开始被稀释,村庄里隐约传来了第一声鸡鸣。破晓的微光悄然渗透进小院,给残破的栅栏和湿润的泥土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边。

魅姬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钰子也跟着起身,默默地送她到院门口。两人站在门槛内外,一时无言。晨风带着凉意吹拂起魅姬鬓角的发丝。沉默在蔓延,只有远处越来越清晰的鸡鸣和村落苏醒的细微声响。

最终,魅姬还是没能忍住。她抬起头,望向钰子那双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清澈明亮的眼睛,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几乎要溢出来的恳求:“钰子……真的,就不能不打吗?”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仿佛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动摇,一丝转圜的余地。

钰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眼神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挣扎,有不舍,但最终,都被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所覆盖。他避开了魅姬那几乎要将他灼穿的目光,微微垂下眼帘,盯着脚下被踩实的泥土,声音低沉,却清晰无比地吐出四个字:

“我意已决。姐姐……我回不了头了。”钰子说话的时候,撩起来了自己留长的头发,露出来了那头发下属于动物的鬃毛。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魅姬的心湖,激起冰冷的涟漪,尤其是看到那些鬃毛的时候,魅姬的心彻底死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煽情的告别。钰子抬起手,握住了那扇破旧院门的边缘。

“咔哒。”

一声轻微的、带着岁月锈蚀感的摩擦声响起。厚重的木门,带着一种缓慢而决绝的意味,在魅姬眼前,一点一点地合拢。门缝越来越窄,钰子那张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笑容的脸庞,也随之一点点被隔绝在门板之后。

最后,门板彻底闭合,将那个沾着泥土、笑容温暖如朝阳的农夫青年,重新隔绝在了那个被强大禁制守护的、破败而孤寂的世界里。

魅姬孤零零地站在门外,脑海中最后定格的,依旧是钰子合门前那抹平静而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感染力,让她紧绷的嘴角,竟也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极淡、极虚幻的弧度。

她笑了。

然而,这笑容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紧接着,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汹涌地撞击着眼眶的堤防。泪水,如同决堤的溪流,再也无法抑制,瞬间模糊了视线。温热的、带着咸涩味道的液体,无声地滑过她白皙的脸颊,在下颌处汇聚,最终滴落在冰冷的泥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仰起头,望向东方那越来越亮的天光,仿佛想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硬生生逼回去,喉咙里却发出一声极轻、极压抑的哽咽。

“呵……”一声带着浓浓自嘲和宿命感的叹息,最终从她唇边逸出,消散在清冷的晨风中。

“是命吧。”

院内。

背靠着冰凉粗糙的门板,钰子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深重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无奈。他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沾满泥土气息的双手之中。晨曦透过破窗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魅姬姐姐……”他低低地呢喃,声音沙哑,“对不起……”他何尝不知她问的是谁?他何尝不想告诉她真相?一切都不是安排,而是自己的执着,自己只想在最后掠食者化之前为屠夫确定一番那个叫齐思瞒和影寒的到底有没有资格成为屠夫的棋子,如果告诉魅姬的话,钰子很清楚她一定会疯了一般的阻止自己。

刚才她问“能不能不打”时,语气中那掩饰不住的酸楚和不舍,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心上。即便只有一丝,也足够让他冰冷坚硬的心湖泛起涟漪,感到一丝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温暖。这便够了。

他低着头,对着冰冷的泥土,发出沉重的、无声的叹息。

“这该死的世道……这身不由己的无奈……”

就在魅姬转身,踏着沾满晨露的小径,即将消失在村巷拐角的那一刻。钰子猛地抬起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迅速起身,没有开门,只是将手掌轻轻按在冰冷的门板上。一股极其微弱、却凝练无比的精神意念,穿透了那层强大的禁制,如同最轻柔的羽毛,精准地飘向魅姬的识海。

那意念只包含短短一句话,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和深沉的警告:

“魅姬姐姐,小心。此事背后,有光明教廷的参与。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齐思瞒他们手中的‘天使神晶’,他们是想让那个叫影寒的女生也背上‘异端’之名,好事后击杀她,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光明教廷会执着于此。但你一个人……务必当心,莫要与他们走得太近。”

接收到这突如其来的意念传音,魅姬离去的步伐,微不可查地顿了一顿。她的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纤细,却也挺得笔直。她的脸上,并没有出现钰子预想中的震惊或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早已洞悉,又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那停顿的一瞬,如同画面被按下了暂停键。

随即,她再次迈开脚步,身影坚定地融入了石桥村苏醒的晨光与薄雾之中,再也没有丝毫迟疑。唯有那被晨风吹起的衣袂,仿佛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

院门内,钰子保持着按门的姿势,久久未动。他知道,这最后的提醒,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破晓的晨光,终于完全驱散了黑暗,照亮了这处破败却笼罩着重重迷雾的小院,也照亮了门外那条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方的小路。命运的齿轮,在短暂的停滞后,正带着无可阻挡的冷酷,再次轰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