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家(2/2)
“那怎么样?!”云依被彻底激怒了,或者说,是被齐思瞒毫不留情戳破的恐惧和无力感彻底压垮了。她猛地转过头,几乎是嘶吼出来,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混合着脸上的泥尘,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声音尖锐而绝望,带着哭腔:
“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齐思瞒!你告诉我,我有什么本事?!我只是一个普通异能者!一个连最低级的源初异能都没有的、最最普通的异能者!我甚至……”她的声音哽咽了,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极致的无力感:“……甚至连个战斗系的异能者都不是!我只会一些最基本的救治异能!我拿什么去救她?拿什么去对抗光明教廷?拿什么去对抗整个联邦?!回去?回去送死吗?除了自投罗网,除了让影寒看着我们死在她面前,让她更痛苦,我还能做什么?!你说啊!我还能做什么?!我不想在这么活着了!轻帆至今找不到!云姝就在平山市,离我们几十公里,但我们就是不敢去见!我能怎么办?!”
她歇斯底里的质问在山林间回荡,惊起了远处几只夜栖的飞鸟,扑棱棱地飞向黑暗深处。老牛似乎也受到了惊吓,不安地喷了个响鼻,停下了脚步。牛车彻底静止在了这条蜿蜒于黑暗群山中的泥泞小路上。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云依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看着眼前崩溃的云依,看着她脸上混合着泥水和泪水的绝望,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自我否定,齐思瞒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透。他知道她的恐惧,理解她的无力。但正是这种理解,让他更加无法接受这种逃避。
他缓缓地、异常艰难地,再次扶着车帮站了起来。这一次,他站得笔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对抗身体的虚弱和伤痛。他居高临下,低下头,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黑暗和泪光,死死地盯住云依看过来的、充满痛苦和迷茫的视线。风灯昏黄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冷峻和……悲壮。
“云依姐,”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寒意,却又蕴含着火山爆发般的炽热情感:“你知道吗?你知道眼睁睁看着至亲死在眼前……是什么感觉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云依混乱的思绪。她忘记了哭泣,只是怔怔地看着齐思瞒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眼睛。
齐思瞒没有移开视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最深的伤口里剜出来的,带着淋漓的鲜血:
“那一晚……就在我眼前……我的母亲……她为了让我能有机会跑掉……她用她瘦弱的身体……死死地抱住了一个扑向我的掠食者……就在我的面前……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地狱般的景象——母亲决绝的眼神,掠食者狰狞的利齿,飞溅的温热鲜血,还有那声撕心裂肺的“快跑”……“我看着她……看着她被……被撕碎……看着她最后望向我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恐惧……有痛苦……但更多的……是让我活下去的哀求……而我……”齐思瞒的声音陡然变得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刻骨的自我憎恶:“……而我……跑了!像个吓破了胆的懦夫!像个没用的废物!我丢下了她!丢下了本该由我去保护的城市!丢下了所有需要我保护的人!我选择了逃避!选择了放弃!就为了……就为了能活着!多么可耻的活着!”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那份积压了无数年的、日夜啃噬他灵魂的痛苦和羞耻,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云依姐,”他重新看向云依,眼神里是燃烧殆尽的灰烬,却又奇迹般地燃起一丝新的、更炽热的火焰:“再遇到我之前,你没有过家人,没有过真正在乎的人,没有体会过那种失去至亲的、深入骨髓的痛。所以,这一次,你偷偷把我带走,让我远离危险,我不怪你。真的,我理解你只是想保护我,保护你现在唯一的‘家人’。”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天地间所有的勇气,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和专注,像一把淬火的匕首,直刺云依的心脏:
“但是云依姐,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一个……换位思考的问题。”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如果……如果现在在志阳市,被光明教廷锁定,随时可能被联邦政府碾碎、折磨、像垃圾一样清理掉的人,是我——齐思瞒,你的‘家人’!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如同惊雷,在云依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她瞬间瞪大了眼睛,瞳孔急剧收缩,身体如遭雷击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保护齐思瞒,是她刻进骨子里的本能。如果……如果身处险境的是他……
她不敢想下去!一股冰冷刺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会怎么做?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心安理得地赶着牛车逃向深山吗?答案是否定的!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强烈的答案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燎原——她会不顾一切地冲回去!哪怕是用牙齿咬,用手抓,也要把他救出来!哪怕明知是死路一条,她也绝不会丢下他独自逃生!
齐思瞒看着云依骤然变化的脸色和眼中那无法掩饰的、近乎疯狂的担忧和恐惧,他知道,他的问题击中了要害。他看到了答案。
“云依姐,”齐思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一往无前的决绝,在寂静的山谷中如同战鼓般擂响,震得云依耳膜嗡嗡作响:“我会死!你也会死!影寒也会死!我们所有人,最终都会死!这不是什么可怕的预言,这是无法逃避的铁律!就算不是被人杀死,被折磨死,我们也会老死!病死!意外死!死亡,我们躲不开的!我们唯一能选择的,是怎么活!在什么时候,为了什么而死!”
他的话语充满了力量,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所以,我现在想的,不是怎么躲开死亡!而是——回去!保护影寒!尽我所能!或许我会死,不!”他猛地摇头,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洞悉命运的清醒和坦然:“是肯定会死!以我们这点力量,不管是对抗联邦或者是教廷,回去就是送死!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我还是要回去!为什么?!”
他猛地踏前一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摇晃,却依旧站得笔直,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因为那一晚,我逃了!那是我这辈子都洗刷不掉的耻辱!是我灵魂深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是我每夜每夜都在重复的梦魇!那种懦弱带给我的痛苦,远比死亡本身可怕一万倍!”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血泪交织的悔恨,随即又化为钢铁般的意志:“这一次,我不想躲了!不想再逃了!这十几年,我们跑得够多了!从一个城市逃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身份换成另一个身份,像阴沟里的老鼠!我受够了这种日子!”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锁住云依震惊而迷茫的双眼:
“因为这一次,我知道了自己想要保护的是什么了!影寒,她不仅仅是你的责任,也是我的!她叫了你十八年的‘母亲’!她同样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她是我们共同的家!保护家人,不是靠逃避能实现的!是靠面对!是靠拼命!”
齐思瞒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在山谷间回荡:
“云依姐!让我回去吧!至少……”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坦然:“……让我这一次,不再成为一个懦夫!让我像个男人一样,像个真正的家人一样,去战斗!去守护!哪怕……是去赴死!我也要站着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懦夫一样,背对着危险,逃向所谓的‘安稳’!”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风声、虫鸣,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只有齐思瞒那番如同燃烧生命般掷地有声的话语,还在山谷间隐隐回荡,震动着冰冷的空气,也震动着云依早已麻木冰封的心湖。
云依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被风化的泥塑。脸上的泪痕未干,混着尘土,显得格外狼狈。她看着眼前站得笔直的齐思瞒,这个她一直视为需要保护的“弟弟”或“孩子”的男人,此刻在她眼中变得无比陌生,却又……无比高大。他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那份坦然面对死亡的勇气,那份对“懦夫”身份的深恶痛绝,那份对“守护家人”的执着信念……像一道道强烈的光芒,刺破了她为自己编织的、名为“安全”和“逃避”的黑暗茧房。
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那个在她羽翼下沉默寡言、偶尔流露出怯懦和依赖的青年,何时成长为了眼前这个顶天立地、敢于直面命运的勇士?那份她一直试图保护的“安稳”,在他眼中,竟成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懦夫”烙印?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交织。
良久,良久。
云依紧绷的身体,忽然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样,软软地松懈下来。她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长期握缰绳而布满老茧和泥污的手。然后,一声极轻、极短促的嗤笑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
“噗……”
这笑声,带着浓重的自嘲,苦涩,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是啊……”她抬起头,脸上泪痕犹在,嘴角却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眼神复杂地看着齐思瞒,那里面翻涌着太多的情绪:有对自己天真逃避的嘲讽,有被点醒的恍然,有深埋心底的担忧终于被释放的酸楚,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然。
“我真是……天真得可笑……”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以为扔掉手机,扔掉身份,扔掉过去,就能扔掉所有麻烦,就能放下所有牵挂……就能安安稳稳地躲起来过日子……”她缓缓摇着头,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但我忘了,这世上有一种东西,是扔不掉,也放不下的……那就是‘情’字。亲情,友情……这些烙在心上、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怎么会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呢?像你说的……它们只会日夜啃噬你的心,让你连呼吸都带着悔恨的痛……”
她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山林间清冷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连同那份压抑了太久的牵挂和勇气,一起吸入肺腑。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齐思瞒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地转过身,在她一直坐着的那块木板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暗格里,摸索了片刻。接着,她抽出了一样东西。
那赫然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略显陈旧的纸质地图!
云依小心翼翼地将地图展开一角,借着昏黄的风灯,齐思瞒清晰地看到了上面用醒目的红色记号笔圈出的一个点——志阳市!而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蜿蜒山路,在地图上只是一条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灰色虚线,指向某个地图边缘的、没有任何标注的空白区域。一条同样用红笔划出的、醒目的箭头,从他们所在的空白区域,坚定地指向了地图中心那个红色的圆圈!
齐思瞒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巨大的狂喜和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她根本没打算真的彻底消失!她内心深处,从未真正放下过影寒!
云依看着地图上那个刺目的红色圆圈,指尖轻轻拂过,仿佛能感受到那个遥远城市传来的呼唤和危机。她的声音不再迷茫,不再逃避,而是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暖意:
“你说得对,齐思瞒。”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地图,越过齐思瞒,投向那漆黑一片、却恰恰是志阳市方向的山峦轮廓,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刃,嘴角却勾起一个带着母性光辉的、近乎温柔的弧度:
“但不是让你一个人回去送死。”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齐思瞒脸上,那里面燃烧着一种沉寂多年、此刻被彻底点燃的火焰——那是属于云依的、绝不屈服的斗志和守护家人的决心。
“是我们一起回去。”
她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
“因为老娘可也……放心不下影寒那个死丫头呢!”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熟悉的、佯装的凶悍,眼底却迅速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只有母亲才会有的、琐碎而深情的牵挂:
“她吃了我十八年的饭,离开了我这个‘母亲’……以后吃饭,谁还记得她那个挑嘴的毛病?谁还记得她最讨厌香菜,闻到一点味道就皱眉头?谁还记得她吃鱼只吃鱼肚子那块最嫩的肉,吃鸡蛋只吃蛋白不吃蛋黄?谁……谁会像骂她那样骂她不好好吃饭、熬夜打游戏?谁会……在她受伤的时候,一边骂她笨,一边心疼得要死地给她上药?”
泪水终于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混合着深沉的思念、无法割舍的羁绊和破釜沉舟勇气的泪水。
云依猛地将地图拍在车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如同吹响了反攻的号角。她一把抓起缰绳,眼神决绝地望向来的方向——那条通往无尽黑暗和未知凶险、却也通往他们唯一牵挂之人的盘山泥路。
“掉头!”她对着老牛,也对着这片试图吞噬他们的群山,发出了斩钉截铁的命令,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得很远很远: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