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云姝苏醒(2/2)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源自血脉传承的敬畏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李玄风。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膝盖一弯,就要朝着游衣行跪拜大礼!这个动作源于刻在骨子里的师门尊卑和对强大存在的本能敬畏。

然而,他的身体刚刚下沉一寸,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凭空出现,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双臂,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跪下去。游衣的手甚至没有碰到他,那股力量仿佛来自他身周的空间本身。

“只是两百年前跟你师父说过两句话,没有拜师,你也不是我的徒孙,不必如此。”游衣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似乎对这种繁文缛节早已看淡,又像是解释给一个过于紧张的后辈听。他虚扶了一下,李玄风便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内心的震撼却如同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两百年前……说过两句话……这轻描淡写的描述背后,是何等惊世骇俗的真相!

就在这时,游衣怀中的惊鸿似乎有些不耐,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里流露出催促之意。李玄风甚至隐约“听”到一声极其细微、带着娇憨不满的意念:“快走啦,工资!屠夫要赖账了!”

游衣眼中笑意加深,显然接收到了怀中灵兔的意念。他倒也没再耽搁,只是临走前,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病房门,对着心神依旧激荡的李玄风留下最后一句交代,语气随意却不容置疑:“回到华夏国,别只带影寒回去天符门,也带上苏幼熙,他的体质特殊,一体双魂,只有在修真之道上,才能走的更远。”他并未解释原因,仿佛这只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安排。

“哦……哦!”李玄风完全处于巨大的信息冲击中,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无暇细想,只能本能地应承下来,将这句话牢牢记住。他看着游衣的身影如同融入空气般消失,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那回荡在耳边、颠覆认知的话语。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心绪。病房内压抑的气氛,云姝未知的状况,游衣展现的莫测手段和那石破天惊的身份信息,以及外面针对影寒的汹涌恶意……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必须做点什么。

李玄风拿出一个特制的加密通讯器,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拨通了一个极其信任的号码,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老雷……准备一辆车……要最不起眼但防御最强的‘影子’系列,内部空间足够,全环境过滤系统启动待命,加满能量,隐蔽模式启动,停在c区备用通道7号口……对,现在!立刻!……还有,通知‘巢穴’,准备最高级别的临时安全屋,启用‘归巢’协议……我们随时可能撤离。”

病房内。

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胶水拖住了脚步,一分一秒都走得无比沉重而缓慢。影寒就那样僵硬地伫立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遗忘在冰封公主身边的、残缺的骑士雕塑。她的身体绷得笔直,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关闭了,只剩下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在云姝的脸上。她不敢眨眼,不敢呼吸得太重,生怕一丝微小的扰动就会惊散那刚刚点燃的生命之火。苏幼熙也屏住了呼吸,靠在墙边,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甲几乎要嵌进手背的皮肉里,眼睛同样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嘀…嘀…”声,单调地敲打着人心,每一声都像在倒数。

终于——

那漫长到令人绝望的等待,迎来了破晓的微光。

云姝紧闭的眼帘,如同经历了千万年冰封的沉重幕布,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动作充满了挣扎和疲惫,仿佛用尽了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力气。

那双曾经灵动璀璨、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闪耀着自信与温暖光芒的眼眸,此刻被一层厚厚的迷茫和深重的疲惫所覆盖。瞳孔先是茫然地、毫无焦距地对着天花板惨白的光源,仿佛在努力适应这久违的光线,试图将模糊的影像重新聚拢,将断裂的意识与现实重新连接。

然后,她的目光,带着初醒的混沌和一丝源自本能的探寻,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一点一点地转向了床边那个伫立着的、沉默而熟悉的身影。视线在空气中艰难地移动,最终定格。

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粉碎。

影寒的心脏在胸腔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随即又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她以为可能再也无法睁开的、承载了她所有希望与绝望的眼睛!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云姝的目光落在影寒身上。最初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得刻入骨髓的脸庞——线条冷硬,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丽,此刻却布满了风霜侵蚀般的疲惫,眼下是浓重的阴影,嘴唇干裂失血。那双总是倔强、锐利如寒星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一种她从未在影寒身上见过的、深重的痛苦。一股本能的心安和暖流瞬间涌上云姝的心头,如同在无尽寒夜中看到唯一的篝火——她还活着!她还在!

然而,这丝欣慰如同投入火堆的雪花,瞬间消融!几乎是同时,云姝那刚刚苏醒、还带着滞涩的精神力本能地、不受控制地向外扩散、感知。虽然微弱,却足以让她“看”清影寒此刻的状态——那不仅仅是疲惫!是身体深处传递出的、如同被巨力撕裂过又强行拼凑的剧痛信号;是经脉中残留的、狂暴能量肆虐后的狼藉痕迹;是精神层面那层厚重得令人窒息的、来自无数恶意的重压!尤其是……她感知到了影寒那强行凝聚、根基不稳、如同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般的金丹雏形!没有自己的保护,她这两天经历了什么?她是怎么赢下第一场擂台赛的?她又是如何在这样的重压下……活下来的?

云姝眼中的那点暖意和安心几乎是瞬间凝固,然后被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惊愕和撕心裂肺般的心痛彻底取代!她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呼吸猛地一窒,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短促气音。

她记得!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精神力耗尽、坠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影寒——那个在竞技场上如同孤狼般坚韧不屈的身影!虽然伤痕累累,布满血迹,但四肢完好,眼神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那个她不惜燃尽自己的精神力、透支生命本源也要守护的身影!那个她发誓要带她离开这泥潭的身影!

而眼前……眼前这个女孩……她经历了什么地狱?!

“影寒…?”一个干涩嘶哑、如同砂纸在粗糙木头上反复摩擦的声音,艰难地从云姝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声音微弱得几乎被仪器的“嘀嘀”声淹没,却带着巨大的颤抖和无法言喻的心碎。

她试图抬起那只没有连接点滴管的手,想去触碰影寒的脸,想去确认这不是一场噩梦。然而,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只抬起不到一寸,便无力地垂落回洁白的被单上,虚弱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她看着影寒,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痛楚,仿佛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眼前这残酷的现实——她拼尽全力守护的人,为何会变成这样?

影寒在云姝那震惊、心痛到几乎碎裂的目光中,感到了比在百万观众唾骂下、比在对手能量冲击下、比在强行结丹时经脉撕裂的痛苦更甚千倍万倍的灼痛!那目光如同最强烈的探照灯,将她所有的狼狈、所有的脆弱、所有拼命想要隐藏的伤痕和不堪,都照得无所遁形!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承受着凌迟般的审视。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和无处可逃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侧了侧身体,想用自己相对完好的左半边身体去挡住云姝那令人心碎的视线,试图将自己伤痕累累的右臂和体内混乱的气息藏起来。然而,这个欲盖弥彰的动作,反而更加清晰地暴露了她的意图和那份深入骨髓的自卑与脆弱。她像一个做错了事、害怕被最亲近的人责备的孩子,笨拙地想要藏起自己的伤口。

在苏幼熙的口中简单了解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后,云姝张了张嘴,干燥的嘴唇翕动着。她想解释,想说“我没事”,想说“别担心”,想说“赢了就好”……她想用最轻松的语气告诉云姝一切都过去了。但是,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沙砾,所有酝酿好的、试图粉饰太平的话语都噎在那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说她赢了比赛?可那场胜利是建立在怎样的代价之上?是靠着游衣那匪夷所思的“认输”才捡回一条命!说她现在站到了这里?可她站立的姿态下,是摇摇欲坠的身体和千疮百孔的灵魂!说她现在像个被全世界唾弃的怪物?说她每分每秒都承受着内外交煎的痛苦?说她……过得一点都不好?这些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割着她自己的心,又如何能对刚刚苏醒、为她付出一切的云姝说出口?苦涩的沉默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她。

云姝的目光艰难地、执着地重新聚焦在影寒的脸上。她看到了影寒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郁,那深不见底的疲惫,那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深重的愧疚,以及一种极力想要掩藏、想要表现得坚强,却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更加脆弱不堪的情绪。那不是一个胜利者该有的眼神,那是一个背负着沉重枷锁、濒临崩溃的灵魂的眼神!

巨大的心痛如同最狂暴的海啸,瞬间将云姝彻底淹没!不是为了自己此刻的虚弱无力而心痛,而是为了影寒!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影寒骨子里的骄傲,清楚她对自身力量近乎苛刻的珍视和追求!她明白那种根基被毁、力量失控、还要承受千夫所指的痛苦,对于一个像影寒这样的战士意味着什么!那无异于灵魂的凌迟!而这一切,这个小女生……是如何咬着牙坚持下来的?而自己……却在她最痛苦、最需要依靠和守护的时候,沉睡了这么久……像个无用的累赘!

欣慰吗?是的,欣慰她还活着,还能站在这里,还能用那双眼睛看着自己。这欣慰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可这微弱的星火,瞬间就被那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她灵魂都撕裂的心痛巨浪彻底扑灭、吞噬!

云姝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枯叶。眼中迅速积蓄起晶莹的水光,不是因为自己身体的虚弱无力,而是为影寒所承受的这一切非人的磨难!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微小得几乎难以察觉。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悲恸和无声的呐喊:“不……不要这样……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你来承受这些……”

一滴滚烫的、饱含着心痛、自责、怜惜与无尽悲伤的泪水,终于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顺着她苍白消瘦、毫无血色的脸颊悄然滑落,如同陨落的星辰,无声地砸在身下洁白的枕巾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这滴泪,像一束滚烫的、足以熔金化铁的熔岩,瞬间灼穿了影寒所有强撑的、摇摇欲坠的伪装外壳!那坚硬的外壳在这滴为“她”而流的泪水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影寒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她再也无法站立,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骨架。她踉跄着向前扑倒,单膝重重地跪倒在云姝的床边。膝盖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巨响,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她猛地低下头,将额头死死抵在同样冰冷的金属床沿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沉重而破碎的喘息声,一声声,如同钝刀割在人心上。她的双手死死抓住床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甚至深深掐进了金属的喷漆里。那压抑的颤抖,是她灵魂深处所有委屈、痛苦、恐惧、愧疚和绝望的总爆发。

病房里,彻底陷入了死寂。

只剩下生命监护仪器那规律却冰冷的“嘀…嘀…”声,如同无情的秒针,记录着这令人心碎的一刻。

一个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初醒者,无声滑落的、滚烫的心痛之泪。

一个守护在床边、用最卑微的姿态跪倒、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床沿、无声崩溃、肩膀剧烈颤抖的身影。

两人的身影在病房昏暗的灯光下,被拉长、扭曲,投射在墙壁和地面上,反射着令人窒息的、破碎的光芒。云姝苏醒本应带来的巨大喜悦,被这赤裸裸展现在眼前的残酷现实和彼此心中翻涌奔腾、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痛楚洪流,冲刷得干干净净,荡然无存。空气中弥漫着悲伤、心疼、绝望和无声的呐喊,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病房外。

李玄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将病房内那压抑到极致的悲伤氛围尽数感知。他无法看到里面的景象,但那沉重的死寂和影寒最后那一声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如同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肺叶,却无法驱散心头的阴霾。他再次看了一眼游衣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空荡荡的走廊。这位神秘人带来的希望之光刚刚点亮,现实的冰冷与沉重便再次如影随形。

他握紧了手中的加密通讯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低沉而坚定,对着另一端再次确认:

“老雷……车……准备好了吗?……还有安全屋……要万无一失。”他知道,更大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他必须把她们,安全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