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都是假的(2/2)

影寒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充满了无尽的嘲讽、悲凉和深入骨髓的憎恶。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弥漫的烟尘,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刺骨:

“真·恶·心。”

咔嗒!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直安静趴在她肩头的小白动了。它轻盈地跃下,如同鬼魅般滑到门边,细长灵活的机械臂轻轻一勾,门锁发出一声清脆的闭合声。那扇象征着虚假“家”的门,被彻底关上了,也彻底隔绝了“家”与外界的联系。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影寒五指猛地用力!

咔嚓!

那闪烁着蓝光的全息核心,在她掌心如同脆弱的玻璃工艺品般,瞬间被捏得粉碎!蓝色的光芒如同垂死的萤火虫,剧烈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细小的金属碎片和断裂的线路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

随着核心的毁灭,门口那两个“人”脸上的惊恐表情瞬间凝固,如同劣质的蜡像。紧接着,他们的身体开始闪烁、扭曲、分解,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几秒钟后,光影彻底消散,留在原地的,只有两具冰冷僵硬的、由金属骨架和仿真硅胶皮肤构成的——机械人偶!

那正是影寒在觉醒守护者力量之前,利用自己出色的机械工程天赋,亲手设计制造出来、曾经齐思瞒告诉自己要用于陪伴自己、缓解孤独的“作品”!因为他的家里面只有他一个人住。

此刻,它们被精心装扮成“父母”的模样,执行着预设的、充满“温情”的程序,成了这场巨大骗局中最具讽刺意味的道具!

看着这两具曾寄托了她对“亲情”渴望,如今却成为谎言象征的冰冷造物,影寒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几乎要呕吐出来。巨大的荒谬感和被玩弄的屈辱感,彻底吞噬了她。

“小白,”她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不带一丝波澜:“扔出去。砸碎。”

小白没有任何犹豫,眼中红光一闪。它小巧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两只细长的机械臂分别抓住一具人偶的脚踝,如同拖拽破麻袋一般,毫不费力地将它们拖向那个被轰开的墙洞。在洞口,它高高举起其中一具,然后狠狠地向楼下的地面掼去!

砰!哗啦——!

金属骨架与地面碰撞、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紧接着是第二具。

砰!咔嚓——!

重物落地的闷响和零件四散飞溅的声音,宣告着这个精心维持了十八年的幻梦,彻底、赤裸裸地、以一种最粗暴的方式,在她面前粉身碎骨。

烟尘渐渐散去,冰冷的夜风从墙洞中灌入,吹散了屋内的暖意,也吹得影寒单薄的身体微微摇晃。她无视了墙洞外传来的刺耳警报声,也无视了楼下可能聚集的人群。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蹒跚地、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脚步,离开了那片狼藉的废墟。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客厅中央的餐桌上。

洁白的桌布上,几个精致的瓷碗扣着保温的纱罩。袅袅的热气顽强地向上蒸腾着,模糊了视线,带来一丝虚假的“烟火气”。她慢慢走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纱罩的边缘。那上面还残留着所谓“母亲”指尖的温度——那是机械恒温系统模拟出来的假象。

她轻轻掀开了其中一个纱罩。里面是她最喜欢的糖醋排骨,色泽红亮诱人,散发着酸甜的香气。旁边是清炒时蔬,碧绿清脆;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熬得软糯的南瓜粥……每一道菜,都是她记忆中的味道,都是“家”的味道。这味道曾是她疲惫时最大的慰藉,此刻却像一把把盐,狠狠地撒在她鲜血淋漓的心口上。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那氤氲的热气,投向了餐桌正上方那面墙壁。

那里,因为全息投影仪失效后露出来了原本的样子,此刻那里正静静地悬挂着两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两个人,年轻得让人心碎。男人穿着笔挺但略显老式的西装,梳着整齐的头发,笑容爽朗,眼神明亮,透着一股年轻人的朝气和阳光。女人依偎在他身边,穿着素雅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笑容温婉而甜蜜,眼睛里盛满了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他们的笑容被永远定格在相框里,定格在某个阳光明媚的瞬间。

这才是她真正的父母。齐磊。叶轻漪,一对本应拥有漫长幸福时光的年轻夫妻。

在两张遗照的旁边,紧挨着摆放着一个更大的相框,那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正是那对年轻的夫妻。男人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裹在柔软襁褓中的婴儿,姿势有些笨拙,却充满了初为人父的紧张和喜悦。女人依偎在丈夫身边,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脸上洋溢着无法言喻的幸福光辉,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小小的婴儿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粉嫩的小拳头微微握着,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整个画面,被一种纯粹的、几乎要溢出相框的幸福和温暖所包围。

影寒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张全家福的右下角。那里,用娟秀的字体标注着一行小小的日期。

那个日期……那个日期……

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记忆深处!

就在这一天的傍晚!就在这张洋溢着无上幸福的照片拍摄后仅仅几个小时!灾难降临了!掠食者的嘶吼撕裂了城市的宁静!她的父亲,一个没有任何超能力的普通人,一个深爱着妻子的丈夫,一个刚刚成为父亲的年轻男人……为了保护正在与强大掠食者战斗、已经身受重伤的城市守护者——他的妻子,他毫不犹豫地、用自己血肉之躯,扑向了那道足以致命的能量光束!

他用自己的生命,为妻子争取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仅仅是为了替她挡下那一击!而这仅仅是因为,他是她的丈夫,是她怀中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对一切懵然无知的婴儿的父亲!

而她的母亲,那位志阳市曾经的城市守护者,在目睹丈夫倒下的瞬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悲鸣。重伤濒死的她,抱着襁褓中的女儿,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在废墟中艰难地移动,最终将她死死护在身下,用自己残存的生命和守护者的身躯,为女儿换来了渺茫的生机……

这就是那串幸福日期背后,血淋淋的真相!这就是她十八年“平凡”生活下,被深深掩埋的、父母用生命为她铺就的生存之路!

“啪嗒……”

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悲痛,挣脱了眼眶的束缚,缓缓滑落。它在空中划过一道晶莹的弧线,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滴落在了那张记录着短暂幸福的全家福照片上,在年轻的父亲灿烂的笑脸旁,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泪水如同打开了闸门,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颤抖着手,无比轻柔地、无比珍重地将那张承载着最后幸福时光的全家福相框取了下来,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冰冷的玻璃紧贴着她的胸口,仿佛能感受到相片上那早已消散的、父母的温度。她低下头,将脸颊贴在相框上,贪婪地看着照片上那两张年轻、充满希望、却永远定格在时光中的笑脸。父亲爽朗的笑容,母亲温柔的眼神,还有那个无知无觉、被爱包围的小小自己……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眼中是血丝密布的、无边无际的哀伤。她小心翼翼地将全家福相框,重新放回了父母遗照旁边原来的位置。仿佛,他们依然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待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后退了一步,面对着墙上那两张年轻的黑白照片,以及旁边那定格了短暂幸福的全家福。她挺直了脊背,然后,双膝一弯,重重地、虔诚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影寒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悲怆,在空旷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地响起:

“爸……妈……”

声音哽咽了,巨大的悲伤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继续开口:

“……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啊……”

“女儿……女儿不孝……女儿都……都未曾祭拜过你们……甚至……甚至不知道你们是谁……不知道你们为了我……付出了什么……”

“女儿……活在别人编织的谎言里………你们明明离我这么近……却又这么远……而我却不能为你们上过一炷香……女儿……罪该万死……”

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破碎不堪:

“爸……谢谢您……谢谢您用命……护住了妈妈……虽然……虽然只有那么一瞬……妈……谢谢您……谢谢您……用最后的力气……护住了我……”

“女儿……对不起你们……对不起……”

她猛地直起上身,额头因为刚才的抵靠而微微发红。她看着照片上的父母,眼中是刻骨的痛悔和无尽的思念。

“女儿不孝……在这里……给爸妈……磕头了!”

话音落下,她俯下身,额头重重地、毫无保留地磕在了坚硬冰冷的地砖上!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丧钟敲响!仿佛要将这十八年的缺席、十八年的无知、十八年的不孝,都凝聚在这一叩之中!

就在额头撞击地面的瞬间,那积蓄了太久的、如同滔天洪水般的巨大悲伤、委屈、愤怒、绝望、思念、悔恨……所有复杂到极致的情感,终于冲垮了最后一道名为“坚强”的堤坝!

“呜……呜呜……”

压抑的呜咽声,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从她紧咬的唇齿间溢出。

紧接着——

“呜哇哇哇哇——!!!!!”

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的恸哭声,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那哭声里是失去了父母的孤儿迟到了十八年的悲恸,是被最信任之人欺骗背叛后的绝望控诉,是骤然得知身世真相后无法承受的巨大冲击!她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抓着冰冷的地砖,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随之崩塌碎裂!

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她的脸颊、脖颈,也打湿了身下冰冷的地面。那哭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盘旋,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凄凉,仿佛要将这十八年来所有的委屈和压抑,都在这绝望的恸哭中彻底倾泻干净。

就在这撕心裂肺的恸哭声冲破房门、回荡在走廊里的那一刻,齐思瞒和云依的身影,如同两道凝固的剪影,静静地、无声地出现在了敞开的、被小白关上的“家”门口。

他们看到了屋内的一切:

墙壁上那个狰狞的巨大破洞,夜风从中呼啸而入;

地上散落的全息核心碎片和冰冷的机械人偶残骸;

餐桌上兀自冒着热气、却无人问津的饭菜;

墙壁上那两张年轻的黑白遗照,以及旁边那洋溢着短暂幸福的全家福;

还有……那个跪伏在冰冷地板上,对着父母遗像,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的单薄身影。

齐思瞒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如同被刷上了一层惨白的石灰。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脚下如同生了根,一步也无法挪动。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不羁和狡黠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痛楚和深不见底的愧疚。影寒那一声声绝望的恸哭,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着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烧红的烙铁,灼痛难当,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冲进去,想抱住她,想告诉她“对不起”,想承担一切……可是,他的双脚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住,沉重得抬不起来。他知道,此刻任何靠近,任何语言,都可能是对她更深、更残忍的伤害。

云依站在他身侧,脸色同样苍白如纸。她紧紧抿着唇,用力之大,让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留下深深的齿痕。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此刻也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深切的悲痛,有沉重的愧疚,有对影寒的心疼如绞,也有对齐思瞒此刻状态的担忧。她的身体微微绷紧,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扶住摇摇欲坠的齐思瞒,另一只手则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

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如同两尊被施了定身术的雕像,被门内那绝望的恸哭声和眼前这残酷破碎的景象钉在了原地。夜风从墙洞灌入,吹动着他们的衣角,也带来屋内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气息。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影寒那穿透灵魂的哭声,在寂静的夜晚,在空旷的楼道里,久久回荡,诉说着一个被谎言埋葬了十八年的、血淋淋的真相和一个少女世界彻底崩塌的绝望。

齐思瞒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蜷缩哭泣的背影,赤红的眼眶里,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挣脱了束缚,无声地滑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感到一种灭顶的窒息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离他而去,只剩下眼前这片绝望的废墟和那令人心碎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