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不公(2/2)

李振邦将军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霆,裹挟着石瑶镇的冤魂与怒火,在巨大的环形穹顶下疯狂冲撞、回荡不息:

“——必须血偿!”

死寂。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瞬间吞噬了整个会场。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冻结。空气停止了流动,光线凝固在空中,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李振邦那句“血偿”的回音,如同沉重的铅块,一遍遍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也砸在每一个代表的胸腔里。

下一秒。

嗡…嗡…嗡…

刺耳的电子蜂鸣声打破了死寂,冷酷而高效。巨大的环形投票显示板上,代表席位的灯格如同被无形的瘟疫感染,一片片地亮起。不是象征支持的生机绿色,而是刺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红色反对灯!以及大片大片如同墓石般冰冷的灰色弃权灯!

速度之快,几乎在李振邦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已成燎原之势。法兰西代表,那位素以优雅理性着称的老绅士,在按下反对键时,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避开了李振邦的目光,视线垂落在桌面的纹路上,仿佛在研究某种深奥的哲学命题。

不列颠代表,面容冷硬如石刻,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指尖落下的瞬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决绝,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份无关紧要的日常文件。德意志代表嘴唇紧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按下的动作精准而迅速,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但旋即被更为坚硬的现实考量所覆盖,不过他们亮起了灰色的弃权灯。

而来自极寒国度的代表露西亚,这位以强硬着称的“北极熊”,粗壮的手指悬在按钮上方,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他的眉头紧锁,目光在李振邦和那罐焦土之间快速扫过,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有一句话被死死卡在喉咙里。

然而,当他的视线掠过阿纳托尔那张惨白却隐含威胁的脸,以及对方指间那枚闪烁着不祥光晕的秘银戒指时,那丝犹豫如同投入沸水的薄冰,瞬间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大外力强行压制的屈辱和无奈。他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最终带着一股近乎自毁的狠劲,重重拍在了灰色的弃权键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心碎般的回响。

几乎同时,扶桑代表几乎是匍匐般地按下了反对键,动作谦卑得近乎谄媚,目光却不敢与任何一方接触。高丽代表则显得犹豫不决,手指在弃权和反对之间徘徊了数秒,最终在感受到旁听席上阿纳托尔那冰冷如实质的注视后,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按下了弃权。其他中小国家的代表,要么紧随西方主要国家的步伐迅速亮起红灯,要么在巨大的压力下选择了沉默的灰色弃权。

偶尔亮起的几道绿色支持灯,如同狂风暴雨中几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烛,微弱而孤独。它们来自于那些同样深受教廷扩张势力之苦、或与华夏有着深厚传统友谊的国家代表。

他们的脸色同样凝重而苍白,按下的动作带着巨大的勇气和显而易见的忧虑。然而,这几抹脆弱的绿色,在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刺目红色与冰冷灰色的映衬下,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慰藉,反而显得更加绝望,更加讽刺,如同无边暗夜里几点即将被吞噬的萤火,更加凸显了整个会场的冷漠与背叛!

李振邦的心,如同被投入了液氮之中,瞬间冻结、碎裂、然后沉入无底的冰海深渊。那燃烧了整个胸腔、支撑着他发出雷霆之吼的滔天怒火,被这满目刺眼的红与灰,被这赤裸裸的、基于强权的背叛,瞬间浇灭,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愤怒的岩浆凝固了,堵塞了他的喉咙,让他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他高大的身躯依旧挺立着,但支撑他的仿佛不再是骨骼和肌肉,而是一股不肯倒下的执念。他死死盯着那片象征着世界“公理”与“正义”的投票板,那上面每一个亮起的红灯,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反复捅刺着他的心脏,每一次都带出淋漓的血肉。

“本次袭击,”阿纳托尔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在着虚伪的崇拜下,这一次,他不再掩饰,声音里所有的悲悯和无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带着一丝戏谑的宣告。他没有起身,依旧稳稳地坐在旁听席上,姿态恢复了最初的从容,甚至带着一种胜利者的闲适。

“其核心目的,乃是诛杀潜藏于石瑶镇的异端天道组织核心成员——云姝。”他的目光转向李振邦,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冷笑,如同毒蛇吐信:“亲爱的李将军,我本不欲当众点明此节,乃是出于善意,为贵国保留几分颜面。”他的语气变得异常“诚恳”,却比最恶毒的咒骂更令人作呕,“还请贵国…自重。”

他顿了顿,仿佛在欣赏李振邦那因极致的愤怒与屈辱而微微颤抖的身躯,然后,抛出了那枚早已准备好的、足以压垮一切凡俗抵抗的终极砝码。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圣威权:

“此乃…天使意志的神圣旨意!”

最后几个字,如同裹挟着万载寒冰的飓风,席卷了整个会场。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那些刚刚按下反对或弃权键的代表们,脸上最后一丝残留的复杂情绪——无论是假装的遗憾还是真实的压力——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敬畏和恐惧所取代。

天使!

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早已超越了宗教信仰的范畴。它是这个剧变时代里,悬浮于整个人类文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异能之源,是科技飞跃的密码,是凌驾于一切国家、一切世俗权力之上的绝对意志!反抗天使的意志?那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取灭亡。阿纳托尔的话语,如同为这场注定失败的控诉盖上了最终的、带有神性烙印的封印。

说完这句,阿纳托尔缓缓地、从容不迫地站起身。他动作优雅地拂了拂圣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恢复了那种悲悯肃穆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冰冷刻骨的宣告从未发生过。他无视了李振邦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目光,无视了全场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含义复杂的视线,转身,迈步。他的步伐沉稳而轻快,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空气中,发出清晰而刺耳的声响。他走向会议厅那扇沉重的、象征着权力与隔绝的大门,走得心安理得,走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场无关紧要的布道,而非刚刚宣判了一个城镇的死亡和一个国家诉求的死刑。那身洁白的圣袍,在冰冷的光线下,流动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泽。

李振邦挺直的脊梁,在阿纳托尔那句“天使意志”出口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和冰冷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支撑着他站立、咆哮、控诉的那股钢铁般的意志,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仿佛一座历经千年风雨突然遭遇地震的山岳,然后,沉重地、无声地跌坐回宽大的座椅里。

当阿纳托尔搬出“天使”的名号,一切就已经注定。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证据,所有的血泪控诉,在这两个字的绝对威权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可怜。

这个世界,早已不是他所熟悉、所为之奉献一生的那个由军事力量、外交博弈、国际法理构筑秩序的世界了。

天使,这凌驾于尘世之上的存在,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主宰者与话事人。没有天使带来的异能觉醒,就没有如今个体力量的飞跃;没有天使散落的知识碎片,就没有科技那近乎畸形的爆炸式提升;同样…也就不会有石瑶镇那样,由超越凡俗理解的恐怖武器所制造的、精准而高效的灾难!这因果的链条,冰冷而残酷,如同绞索,早已套在了人类文明的脖颈上。

这根尖锐的刺,在华夏国高层内部,早已是看得见、摸得着、日夜刺痛神经的存在。科技的飞跃伴随着受制于人的窒息,力量的提升伴随着头顶悬剑的恐惧。他们比谁都更清醒地看到这繁荣表象下的巨大阴影与致命枷锁。

然而,这真相,却是绝不能说出口的禁忌。一旦挑明,不仅意味着与当前世界秩序(实质是天使秩序)的彻底决裂,更可能招致无法预测、无法承受的神罚。

这一次,“天命”——或者说那操纵着“天命”的所谓天使意志——没有站在华夏一边。它冷酷地站在了施暴者身后,为血腥的屠杀披上了“神圣旨意”的外衣。

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铁钳,紧紧攥住了李振邦的心脏。他坐在那里,肩膀微微垮下,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然而,在那双低垂的眼帘之下,在那被绝望冰封的瞳孔深处,一点火星却并未熄灭,反而在极致的冰冷与黑暗中,燃烧得愈加纯粹,愈加炽烈!那是绝不认输的意志!是华夏民族历经无数劫难淬炼出的、刻入骨髓的坚韧!是石瑶镇三千七百二十一条亡魂无声的呐喊在他灵魂深处的回响!

任何一个华夏人,都绝不会认!历史的长河无数次证明,这个民族可以在重压下匍匐,却绝不会在强权下真正跪下脊梁!

李振邦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冰冷的投票板上那一片刺目的红与灰,死死锁定在阿纳托尔即将消失在厚重门扉后的背影上。

那洁白的圣袍,那从容的步伐,此刻在他眼中,是如此的刺眼,如此的亵渎!心中的怒火,并未因失败而熄灭,反而如同被浇上了滚油,在绝望的冰原上轰然升腾,燃烧得愈加狂暴,愈加决绝!

那罐盛放着石瑶镇焦土的密封容器,冰冷而沉重,依旧静静地立在他面前的发言台上。他无意识地伸出手,宽厚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掌,带着轻微的颤抖,缓缓地、无比坚定地握住了它。冰冷的触感透过特殊材质传来,却奇异地带来一种灼烧灵魂的痛楚。掌心的纹路,仿佛能感受到泥土深处那凝固的绝望、焚烧的剧痛、和永不干涸的血泪。

阿纳托尔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沉重的门扉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会场内,死寂重新蔓延。代表们沉默着,无人敢与李振邦对视,空气中弥漫着尴尬、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

李振邦的手指,在那冰冷的容器壁上,一点点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细微的骨节摩擦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可闻。罐体中,那混杂着焦黑与暗绿的诡异泥土,仿佛感受到了这无声的誓言,在密封的空间里,似乎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

血债,必须血偿。

即使那审判席上端坐的,是自诩为神明的存在。

华夏国永远不会忘记今日在这里所受到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