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攒够了首付,却凑不齐走向她的勇气(2/2)

那道光照耀着他,也囚禁着他。他所有的奋斗,潜意识里似乎都带着一个卑微的祈望:等到我足够好,是否有资格站在那光里?如今,他以为他够着了门槛(那本房产证),可当他真正鼓起勇气想要靠近时,才发现那光已远在时间彼岸,他奋力游去的,或许只是一场持续了十年的、自我的幻梦。

他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新房的钥匙冰冷地躺在桌角。一边是刚刚争取到的、沉甸甸的现实,一边是飘渺了十年、却依旧炽热的光。自信与自卑,渴望与胆怯,在这个刚刚成为“房奴”的男人心里,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却无比激烈的厮杀。他拥有了一个物质的空壳,却发现自己最想填满的,是那个情感的黑洞。而填满它的唯一钥匙,似乎还悬在那道可望而不可即的、走了十年仍未走出的光里。

……

成为“房奴”带来的踏实感,并没能持续多久,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终究会归于平静。那刚刚建立起的、关于“房主”的微弱自信,在面对“柳晴雯”这个名字时,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十年光阴,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与她之间,也横亘在他与过去的自己之间。

十年。陈武桢靠在出租屋的床头,任由这个数字在脑海里翻滚。从初三课堂上的初次留意,到毕业时给她写下委婉深情地留言;从收到她娟秀字迹的来信时那种触电般的狂喜,到后来厚厚一叠互诉心事、寄托梦想的书信……那些纸张早已泛黄,小心翼翼珍藏在老家的木箱里,连同那个穿着校服、眼神清澈的自己,一起被尘封。

那时候,世界很小,未来很远,心事很重,却又很简单。每一次课间的偶遇,每一个眼神的交汇,都能让他在心里反复咀嚼,甜上半天。他们是彼此的树洞,分享着不为人知的烦恼和天马行空的幻想。他以为,那条通过书信和少数几次紧张又甜蜜的电话构建起的纽带,坚韧无比。

可时间是最残忍的雕刻师。高中各奔东西,大学又到了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圈子,联系自然而然地变少了。从每周一封信,到每月一封,再到节假日程式化的祝福短信。谈不上是谁刻意疏远,就像两条交汇过的溪流,又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距离越远,水声越微。他曾尝试过主动维系,但那次关于照片的、微不足道的冲突,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本就敏感脆弱的自尊。他选择了赌气般的沉默,而柳晴雯,似乎也并未有太多的挽回。于是,淡忘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结局。

可真的淡忘了吗?陈武桢苦笑着摇头。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这十年间,他谈过或长或短的恋爱,也曾在相亲市场上被挑拣或挑拣别人,但心底最深处,总有一个角落是为柳晴雯留着的。那不是频繁的思念,而是一种背景音似的存在。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听到某首老歌,路过某个似曾相识的街角,或者像现在,当他觉得自己似乎终于有了一点“成就”时——那个角落就会被猛地点亮,强烈的怀念和思念便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他疯狂地想知道,十年后的柳晴雯,变成了什么模样?是否还留着长发?眼神是否依旧清澈?更重要的是,她还是当年那个在信纸向他倾诉烦恼、分享秘密、对未来既憧憬又迷茫的女孩吗?社会的打磨,岁月的流逝,是否早已改变了她的内核?他拥有的,不过是十年前的一个标本,他深爱的,或许也只是记忆里那个被自己无限美化了的影子。这种“未知”比明确的拒绝更让他恐惧。他怕现实的柳晴雯,会亲手打碎他珍藏了十年的水晶球。

尽管买房似乎攒下了一些面对世界的勇气,但这点勇气,在“直面柳晴雯”这个命题前,瞬间消散殆尽。这成了一种甜蜜又痛苦的折磨,是专属痴情者的炼狱。他构筑了无数个重逢的场景,却又在下一秒亲手将其推翻。

一个念头,像野草般在他心里滋生、蔓延——年底,组织一次同学聚会。

这个想法让他兴奋又战栗。聚会,提供了一个最“自然”、最不突兀的见面理由。他可以隔着人群看她一眼,可以像普通老同学一样寒暄几句。而最关键的是,他为自己设计了一个“仪式”——唱歌。

他开始偷偷地练习,在只有一个人的房间里,戴上耳机,将音量调到恰到好处。他选择的歌,是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邰正宵的情歌。那清澈又带着一丝忧郁的嗓音,恰如他十年的心事。

他反复练习着《心要让你听见》:

“缘分让你我擦肩,没开口却有感觉,爱情最害怕犹豫,再回头只能怀念。”

每一句歌词都像是对他懦弱过去的拷问。他害怕犹豫,害怕错过,害怕余生只能在怀念中度过。他幻想着在聚会的ktv包厢里,灯光迷离,他拿起话筒,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找到她,然后唱出这句积攒了十年的告白。“心要让你听见,爱要让你看见。” 他渴望她能听懂这其中的暗语,听懂他这十年未曾熄灭的火焰。

他更钟情于《找一个字代替》:

“我想做一个梦给你,填满你心中所有空虚;我想摘两颗星给你,放在你眺望我的眼里。”

这歌词完美契合了他此刻的迫切。他不想再等待,不想再猜测。他渴望能有一个字,一个眼神,一首歌,能代替千言万语,将他内心深处汹涌的情感传递给她。他幻想着唱到动情处,她能抬起眼,与他对视,从那熟悉的眼眸里,找到他期待的回应。

“爱 字怎么说出口,我心里好难受;如果能将你拥有,我会忍住不让眼泪流。”

练到这句时,他常常会哽咽。爱这个字,太重了,重到他十年都不敢掂量。如今,他仿佛看到了一丝可能的曙光,那种“如果能将你拥有”的卑微又炽热的愿望,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个幻想支撑着他。他像个虔诚的教徒,为一场未知的朝圣做着准备。练歌,成了他枯燥的房奴生活里,唯一闪着光的秘密仪式。他迫切地想要告知她,想要进一步发展,想要结束这漫长的、无望的等待。年底的聚会,成了他为自己设定的最后期限,也是他孤注一掷的豪赌。

然而,当歌声停止,房间重归寂静,巨大的不确定性又会将他吞噬。他所有的勇气,都建立在那个精心编织的幻想之上,脆弱得不堪一击。但他别无他法,那首练了无数遍的情歌,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跨越十年光阴的舟楫。他只能抱着它,向着那片名为“柳晴雯”的、遥远而明亮的光,忐忑地,奋力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