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北徙(2/2)

下了车,双脚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刺骨的寒风瞬间穿透了厚厚的棉衣,让陈武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被安排进了一个条件简陋的招待所,房间不大,暖气似乎也不太足。放下简单的行李,环顾着这陌生的四壁,一股强烈的孤寂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他想念齐阳冬日里带着水汽的冷风,想念工地宿舍里解云川的鼾声和朱玄晖翻书的声音,想念母亲在板厂休班回家后疲惫却温暖的笑容,甚至想念齐阳市区那喧嚣的烟火气和拥挤的人潮。这份想念,在远离故土的第一个夜晚,变得格外尖锐和清晰。

初到内蒙的日子,是艰苦的适应期。准噶尔旗的春天姗姗来迟,严寒依旧肆虐。工地设在远离旗驻地北面乡镇的一片开阔地上,四周是望不到边的、被枯黄草皮覆盖的荒原。风,是这里永恒的主角,去趟县城都得开车走高速。它不像齐阳的风带着湿润,而是干燥、凛冽、裹挟着沙尘,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沙尘暴更是家常便饭,昏黄的天空下,能见度骤降,工棚在风中摇晃,嘴里、鼻子里、耳朵里,无孔不入地钻进细小的沙粒,连呼吸都带着土腥味。洗脸盆里的水,沉淀后总能看到一层薄薄的黄沙。

好在,工程项目的业主方和管理层,大部分是来自齐阳的老乡。他们带来的不仅是技术和资金,还有一丝熟悉的乡音和人情味。陈武桢参建的工程是一个大型化工园区的厂房建设。在这个庞大的工地上,因为工作需要,他需要频繁地与业主方、监理方以及其他协作单位的人员打交道。

渐渐地,陈武桢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面对柳晴雯的怯懦和卑微,在这些陌生的、来自齐阳的新朋友面前,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是因为有“齐阳建工集团”这块在当地还算响亮的招牌作为底气,或许是因为身处异乡、同为“老乡”的身份拉近了距离,又或许是因为工作场景下的交流目标明确、无需掺杂过多个人情感——陈武桢在这些场合表现得出乎意料的自信和洒脱。

他能清晰地汇报工程进度,能专业地讨论技术细节,能自然地与对方沟通协调问题。谈笑间,他不再是那个连发个qq消息都要“攒勇气”的怯懦少年,而是一个思路清晰、表达流畅、甚至偶尔还能开个小玩笑的年轻技术员。

很快,他手机通讯录和qq好友列表里,就多了一串来自齐阳的新名字和新头像。其中,女性占了相当一部分比例——有业主方的资料员、监理单位的文员、协作单位的预算员等等。她们大多年龄与他相仿,二十出头,青春洋溢。远离家乡的共同背景,让彼此间多了一份天然的亲近感。交流中,陈武桢很自然地以“姐”或“老妹”相称,语气轻松随意,带着点老乡间的亲昵。

陈武桢自己也觉得奇怪。面对这些同样年轻、同样来自齐阳的女孩,他为何能如此放松自如?为何那份在面对柳晴雯时如影随形的紧张和卑微,在这里荡然无存?他有时会想,如果能把这份在陌生女孩面前的自信和洒脱,挪用到柳晴雯身上,那该有多好?

在这群新认识的“老乡”中,有一个来自陕西的小姑娘,名叫秋妮,引起了陈武桢特别的注意。她是协作单位的一名资料员,脸蛋圆圆的,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说话带着一点陕西口音,清脆爽利。秋妮性格开朗,做事麻利,在工地上人缘很好。

陈武桢和她因为工作对接接触过几次。秋妮的活泼和热情,像一道阳光,穿透了内蒙初春的寒冷和荒凉,照进了陈武桢有些孤寂的心田。他开始留意她。

然而,对柳晴雯的执念并未完全消散。某个夜晚,在招待所冰冷的房间里,他再次鼓起勇气,点开qq,给那个灰暗的头像发去一句小心翼翼的问候:“最近还好吗?”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应。

失落感悄然弥漫。他下意识地关掉了柳晴雯的对话框,手指滑动鼠标,点开了另一个亮着的头像——秋妮的qq空间。

空间里,秋妮上传了不少照片。有在工地上戴着安全帽、穿着工装的工作照,眼神专注;有在旗里小饭馆和同事聚餐的合影,笑容灿烂;还有几张似乎是以前的生活照,穿着便装,在县城公园里、在街边,青春洋溢。陈武桢一张张翻看着,目光停留在她笑靥如花的脸上。那笑容,带着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真和活力,像荒漠里的一泓清泉,让人感到莫名的舒心和温暖。

他开始偶尔在qq上主动找秋妮聊天。话题起初围绕着工作,后来渐渐扩展到生活琐事、内蒙的天气、家乡的美食……聊天的频率不高,内容也谈不上多么深入,但每次简单的几句交流,都能让陈武桢的心情轻松不少。秋妮的回复总是及时而热情,带着她特有的爽朗劲儿。

上网的条件极其艰苦。整个项目部,只有领导办公室有一个像u盘一样的无线网卡,网速慢得像蜗牛,还经常断线。陈武桢需要瞅准领导不用的时候,或者厚着脸皮去借用一下,才能短暂地连上网络,看看qq消息,刷刷空间。每次看到秋妮的头像亮着,或者空间有更新,他都会感到一丝小小的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