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止痛药的订单(2/2)
也正是这弥漫着人味和汗味的小生意,意外地牵动了另一条看似沉寂的线。
五一假期前夕,陈武桢在宿舍区路口支开熟悉的小桌,纸牌子上“代购火车票”几个字写得格外醒目。人群熙攘,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就在他低头整理票据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清冽的气息停在桌前。
“喂,陈老板,生意兴隆啊!”
陈武桢猛地抬头。林晚正笑吟吟地看着他,阳光穿过她身后香樟树的嫩叶,在她驼色针织开衫上跳跃。她手里拿着学生证,很自然地递过来:“帮我买一张去平远的,五一。”
声音清脆,动作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荡。陈武桢的心跳漏了一拍。距离图书馆的偷窥、教室里的躲闪、林晚在饭桌上用言语“斩杀”许尽欢的犀利,似乎都隔了一层雾。眼前的她,只是一个需要回家的普通学生。而他,是她眼中一个能帮忙买票的靠谱“陈老板”。
“好…好的!” 陈武桢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那张小小的硬卡。手指接触到那微凉光滑的卡面时,仿佛有电流滑过指尖。目光无法控制地扫过照片上那张略显青涩却依然清秀的脸庞,还有旁边清晰印着的姓名和学院信息——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合法”且近距离地接触属于林晚的物件。
“给你。” 林晚大方地将一张百元钞票和一张二十元纸币放在桌上,“票钱加服务费,共一百零五,对吧?”她报数清晰,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最平常不过的商品交易。
“……对!” 陈武桢压下喉咙里那点局促,迅速收好钱,“留…留个电话吧?票买到了通知你。” 这理由天经地义。
“行。” 林晚报出一串数字,语调没有任何波澜。陈武桢拿出他那宝贝似的国产手机,指尖有些微颤地将号码录入,存名时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打下冷冰冰的“林晚”二字。
“谢啦陈老板!麻烦了!” 林晚挥挥手,像一阵风般融入了午后的学生流中,留下淡淡的、混合着油彩和某种清香的余味。
陈武桢目送她走远,直至身影消失。他低头,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孤零零的“林晚”两个字,又翻开了放在桌上的、她的学生证。照片上的女孩,目光清澈平静。这一刻,心中那根以为早已被遗忘的弦,被猛地拨动了,嗡嗡作响。
手机里躺着林晚的电话号码,像一个不期而至的潘多拉魔盒。陈武桢的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激烈地荡漾开来。
“高兴”——这念头真切地冒了出来。柳晴雯如同沉在深海的锚,沉重、冰冷、遥不可及。林晚却不同。她是活的,近在咫尺的光。有她的联系方式了!这意味着某种可能性的大门被撬开了一道缝隙。陈武桢脑中闪过刹那的冲动:或许,这是个机会?尝试着靠近林晚,接触真实鲜活的她,用她身上那种明媚、独立又带着锋芒的“真实”,去驱散脑海中那个如影随形、名为柳晴雯的幽魂。就像卖话卡一样,把滞销的“旧爱”处理掉,主动拥抱有潜力的“新市场”?
但这兴奋的火苗只闪烁了一瞬,便被冰冷的忧虑迅速扑灭。
“有碍于许尽欢”——这个借口看似合理,实则是挡箭牌。更深的恐惧来自于自身。上次在餐馆,林晚面对许尽欢轻佻言语时那干净利落的“反杀”,那份通透和强大的自我边界感,像一面照妖镜。陈武桢太清楚自己对林晚那份小心翼翼的欣赏(或者说,依赖她作为“止痛药”)其本质有多么孱弱和自私。他怕靠近了,会被她那剔透的目光看穿,看穿他心底的念头:原来你也和许尽欢差不多,只是把我当转移痛苦的工具?
“担心会陷入下一个情感陷阱和轮回”——这才是最深的恐惧。柳晴雯带给他的,是一场几乎耗尽青春热情的漫长单恋,是无尽的自我怀疑和卑微感。那种感觉太痛苦了。如果去接近林晚,会不会重蹈覆辙?付出真心(或自以为的真心)然后再次被拒绝,跌入更深的自卑深渊?或者更糟,在试图用林晚驱逐柳晴雯的过程中,发现自己连真正喜欢一个人、纯粹欣赏一个人的能力,都被那个“毒药”摧毁了?
陈武桢拿起林晚的学生证,照片上的眼神干净得令人心慌。林晚本身是如此独立、清醒的存在,而他接近她的初衷,竟然是如此功利和自私地想把她当作对抗旧伤的“药”。这种利用,本身就是对那个阳光下坦荡递出学生证、清晰支付票款的女生的亵渎。这份因自我认知而产生的羞愧感,比任何来自外界的嘲笑都更让他煎熬。
于是,林晚的电话号码像一枚滚烫的硬币,灼烧着陈武桢的掌心。它带来了诱惑(接触光的机会),也带来了警示(靠近光的代价)。柳晴雯的“毒”依然在心中持续释放着令人痛苦的辐射,而林晚的“光”似乎成了唯一能短暂中和毒素的“止痛药”。但陈武桢明白,依赖止痛药不是根治之道,他更害怕这种依赖会把自己推向另一个痛苦的漩涡。
陈武桢最终还是收起了小摊,小心地将林晚的学生证放进书包夹层,仿佛藏匿一个危险的秘密。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他抬头望向林晚消失的方向,香樟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港口城市的春天尾巴带着潮湿的咸涩,灌进他的肺里。创业带来的那点小得意此刻消散无踪,剩下的只有内心的天平在剧烈晃动——一端是旧伤未愈的痛苦挣扎,另一端是初萌新芽却又患得患失的悸动。那张小小的车票订单,已经不仅仅是一单生意,它像一个微小的齿轮,猝不及防地卡进了他本就混乱不堪的情感链条里,让整个系统发出了更加复杂而焦虑的摩擦声。他该怎么转动它?或者说,他敢不敢去转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