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信羽横空破茧来,晴光一字映寒斋(1/2)

每月月初的集体宣誓,是整个高三年级和复读班一起在学校操场举行,由一名副校长领着宣誓。这种场面的震撼程度比每天早晨在教室里的宣誓更具有鼓舞的力量。

那一刻的震撼远超教室内的日常晨誓百倍。声浪不仅仅在操场回荡,更仿佛撞击着县城低矮的平房,震荡着每个人的骨髓。每一次集体宣誓之后,陈武桢都感觉自己仿佛被打通了一次任督二脉,疲惫一扫而空,被一种近乎悲壮的使命感充满。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每一个同学都在燃烧,所有人都浸泡在同一种滚烫的信念岩浆里,彼此输送着力量,又汲取着力量。

然而,这高强度集体熔炉的另一面,是将人身心压榨到极限的紧绷。每周雷打不动的全真模拟考试,成绩单像冰冷的铡刀悬挂在每个人的头顶。红榜上的排名每一次都无情地更新,像刻在石头上的耻辱柱或功勋章。陈武桢看着自己虽然缓慢却坚定不移上升的成绩名次,看到了希望,却也更深切地体会到了学海无涯和目标的遥远。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计算,每一次放松都带着负罪感。精神像一根被无限拉紧的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压之下,学习几乎成了唯一的生存方式和情感出口。欢乐、友情、家庭的温情、乃至最原始的青春躁动,都被隔绝在高墙之外,压抑在习题的海洋深处。情感的阀门被紧紧关闭太久,得不到正常的宣泄和引导,就像被封锁的暗河,总在寻找着突破岩层的缝隙。

班里就有这样一道悄然出现的缝隙。坐在后排的那两个高五复读生——刘强和孙燕——他们的互动渐渐变得不同寻常。不再是简单的前后排借笔记,而是一起出现在食堂角落(虽然依然吃得飞快),放学后刻意落后人群,并肩在空旷的操场上缓慢踱步一小圈(手里有时还攥着小卡片,却极少看进去)。没有过分亲昵的动作,只有低头时不经意对视又迅速闪开的眼神,或者刘强默默地帮孙燕提了一下装满书的沉重布袋时,她脸颊上快速泛起的一抹微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秘而不宣、小心翼翼却又无法忽视的暧昧。那是在无边题海和巨大压力下,两颗同样孤独疲惫的灵魂本能地寻求依偎取暖的微弱火光。

陈武桢无意中撞见过一次。傍晚,他因为一道难题耽搁了时间,晚了一步离开教室,下楼时恰好看见远处操场上那两个熟悉的身影,隔着半臂的距离,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们的影子,沉默地走着。那一瞬间,一种强烈的、混杂着酸楚的羡慕感像电流一样击中了他。

他羡慕那种“在场”。羡慕能有一个“她”就在身边,一个可以一起承受压力、一起咽下苦涩食堂饭菜、一起在题山卷海中喘息的“她”。柳晴雯的身影猛烈地撞进脑海,带着明媚的笑颜和清泉般的声音,但随即又像断线的风筝,飘向遥不可及的天际。他知道,这只鸟儿早已远飞,栖息在他无法看见的枝头,他的呼唤,她听不见,或许也无意再听了。

青春的荷尔蒙如同在密闭容器中不断发酵的酒液,得不到畅快的倾泻,必然寻求其他出口。他理智的堡垒坚固如山——为了高考,为了那张未来的“门票”,他不能分心!他必须隔绝一切杂念!身体却在诚实地诉说着渴望。当他疲惫到极点,孤独感像冰冷的潮水浸透四肢百骸时,心底深处那个被强行压制的角落,会不受控制地浮起一个模糊的期盼:如果,能有一个像柳晴雯那样的女孩……就在这个班里,或者就在这个校园的某个角落?她能看到他的努力,理解他的沉默,给他递一杯温水,或者,仅仅是在收作业时对他展开一个鼓励的微笑……甚至,也许能给他写一张纸条,哪怕只有一句“加油”?

这念头像火星燎过荒原,瞬间点燃一股燥热,又从心脏蔓延至脸颊。但这热度很快就被冰冷的理智浇灭——“无耻!懦弱!”一个严厉的声音在脑海中斥责。柳晴雯不是替代品!任何旁逸斜出的想法都是危险的分心,是浪费有限脑容量的罪过!是对自己、对父母、对她期待的亵渎!

然而,生理的本能如此强大。疲惫累积如山,情感压抑如堰塞湖,在目睹刘强孙燕那点微温的暧昧时,在某个独自苦读到凌晨、被台灯烤得口干舌燥的瞬间,那点被压抑的渴望便会化作无法抵挡的洪流,冲撞着理智的堤坝。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的悸动、指尖莫名的微颤,以及一种……令人恐慌的空虚和干渴。

他知道,唯一能平息这种渴求的,不是情感的慰藉,不是暧昧的暖意,只有更疯狂的投入,只有成绩单上不断攀升的数字,只有那个七月之后,用实力证明自己,才有资格站到任何人面前,堂堂正正地说出心中所想。

因此,他将翻涌的心潮更深地埋入浩渺的题海,用钢笔划破纸张的沙沙声掩盖灵魂深处的呐喊。在操场誓词那震彻心肺的轰鸣声中,寻求对抗身体深处那无声暗流的、更巨大的精神力量。他把自己变成了一颗只为高考而生的螺丝钉,在集体的熔炉里疯狂地旋转、打磨,不惜烫伤自己所有柔软的触角。

晚自习的教室,灯光惨白,空气黏稠得仿佛凝结了一层无声的油脂。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唯一的主旋律,偶尔被压抑的咳嗽或书本翻页的“哗啦”声打断。陈武桢正深陷在一道解析几何的沼泽里,辅助线画了又擦,橡皮屑在桌角堆成一小撮灰白的坟茔。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昨夜凌晨两点才熄的手电筒,此刻的代价清晰地作用在酸涩的眼球和混沌的大脑上。这种深重的疲惫感,像无形的茧,包裹着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迟钝而压抑。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带进来一阵过堂风,也带来了张福镛的身影。他脸上挂着一种少见的、轻松甚至带点得意洋洋的笑容,手里捏着两封信。这个在陈武桢看来总是游刃有余的家伙——他似乎能在繁重的课业、频繁的模拟考和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感中,找到某种平衡点,甚至偶尔还能哼几句流行歌曲。这种“潇洒”曾让陈武桢不解,甚至有点隐隐的嫉妒。

张福镛径直走到自己位置,把其中一封信随意丢在桌上,然后将另一封信朝着陈武桢的方向,利落地“嗖”一声飞了过来。

纸张划过空气的轻微声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寂静的深潭。

陈武桢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抬头!心脏在胸腔里毫无预兆地“咚咚”擂响,像一面被骤然敲打的鼓!那一瞬间,所有困倦和疲惫都烟消云散,一个让他血脉偾张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思绪:

是柳晴雯?!她……她知道我在这?她寄信来了?

这念头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几乎让他眩晕。几个月断绝联系的空白期,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思念,在这一刻如同沉睡的火山瞬间喷涌!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轰然涌向脸颊的滚烫。

但仅仅不到一秒钟,一盆名叫“现实”的冰水兜头浇下。

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我谁都没告诉……况且……她早已不再属于我这个枝头了。

希望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噗”地破灭了。随之涌上的是一股更深的空落和苦涩,混合着刚才骤然提起又被强行按下的心跳余悸,让他喉咙发干,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他伸出手,指尖有些迟疑地触碰到那封信。信封上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齐阳建筑学院物理系,李晴云。

不是柳晴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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