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攒不够的勇气与穿不破的卑微(2/2)

他确实在变。皮肤被工地风吹日晒得粗糙黝黑,眼神褪去了学生的迷茫,添了几分专注和沉稳。处理现场问题不再手足无措,学会了如何与工头沟通,如何向师傅请教,如何在图纸和现实之间找到平衡点。那份每月按时打入银行卡的、数额虽不丰厚但实实在在的工资,更是像一枚沉甸甸的勋章,宣告着他正式踏入了“成年人”的行列。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家里接济、对未来充满不确定的学生仔了。他是齐阳建工集团的技术员小陈,有正经工作,有固定收入,能养活自己,甚至……能开始考虑更多。

这份经济独立带来的底气,像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悄然注入陈武桢的心田。夜深人静,躺在架子床上,听着室友解云川的鼾声,他偶尔会望着彩钢板屋顶模糊的轮廓,心里萌生出一个念头:或许……我现在可以去争取一下了?

这个念头指向的,自然是柳晴雯。

经济上的独立,似乎给了他一种错觉——一种可以稍微挺直腰板、去触碰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梦的资格。他不再是那个在感情里一无所有、只能卑微仰望的穷学生了。他现在是“有工资的成年人”,或许……可以试着重新建立联系?或许……可以表达那份从未熄灭的心意?

然而,当这个念头真正转化为行动时,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微弱的自信,却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拿出手机,翻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却像被无形的冰霜冻住,迟迟无法落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喉咙发干,手心微微出汗。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她接到电话时可能露出的惊讶表情(是惊喜还是困扰?),她可能礼貌而疏远的回应,甚至……是直接挂断的忙音。每一次想象,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在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上。

最终,他颓然地放下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熄灭。还是……不敢。

退而求其次,他点开qq。那个灰暗的头像静静地躺在特别关注列表的第一位。他点开对话框,光标在空白处闪烁。他想打一句“最近好吗?”,或者“工作忙吗?”,甚至只是发一个简单的笑脸表情。但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他反复斟酌着字句,打出来,删掉,再打,再删……仿佛每一个字都可能泄露他内心的波涛汹涌,都可能引来对方的反感或轻视。

攒勇气。 这个词成了他面对柳晴雯时的真实写照。一次简单的问候,一句平常的寒暄,都需要他在心里反复酝酿、挣扎、鼓气,像进行一场艰难的心理建设。这个过程本身,就充满了自我消耗和自我否定。

他开始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柳晴雯的这份情感,存在着一种深刻的、令人窒息的不对称。

情感投入的不对称: 在他这边,柳晴雯是盘踞心底多年、根深蒂固的“柳情树”,每一次想起,都伴随着强烈的悸动和复杂的情绪(甜蜜、苦涩、渴望、卑微)。他视她为青春里最璀璨的星辰,是情感世界无法撼动的中心。而在柳晴雯那边呢?他是什么?一个曾经关系不错的中学同学?一个偶尔会发来问候的旧识?甚至可能只是一个模糊的、被归入“过去式”的影子?他无法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她心中的分量,远不及她在他心中的万分之一重。这种投入的悬殊,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巨大的不平等。

心理地位的不对称: 这种不平等,直接导致了心理地位的悬殊。在陈武桢心中,柳晴雯始终是那个需要仰望的存在。即使他现在有了工作,有了收入,但在面对她时,潜意识里那种根深蒂固的卑微感依然如影随形。他觉得自己不够好,学历不够高,工作不够体面,未来不够光明。这种自我矮化,让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低人一等”的,是“不配”去主动争取的。他害怕自己的靠近会被视为打扰,害怕自己的心意会被视为不自量力。

互动模式的不对称: 这种心理地位的不对称,直接扭曲了互动的模式。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一次联系都需要“攒勇气”,每一次等待回复都充满焦虑。他不敢主动,不敢表达真实想法,只能躲在“普通朋友”的幌子下,进行着安全系数最高却也最无效的试探(如发个表情或“在吗?”)。而对方,则可能处于一种完全放松、甚至无意识的状态。她可能随手回复,可能忘记回复,可能根本没意识到他那些简单问候背后所承载的巨大心理压力和卑微期待。这种互动,注定是失衡的,是单向消耗的。

这种长期的不对称情感,像一剂缓慢发作的毒药,侵蚀着陈武桢的自信。他越是意识到这种不对称,就越发怀疑自己:我这样是不是太卑微了?我这样执着于一个可能早已忘记我的人,是不是很可笑?我这份感情,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徒劳的自我感动?

每一次“攒勇气”后的退缩,每一次发送简单问候后的漫长等待(或石沉大海),每一次在qq空间看到她更新动态却不敢留言的瞬间……都在加深这种自我怀疑。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在黑暗中独自跳舞的小丑,所有的深情和悸动,都无人欣赏,甚至可能被视作滑稽。

工地上的小陈,可以沉稳地处理技术问题,可以清晰地与各方沟通,可以在同事眼中变得“越来越有样”。但在面对心底那棵“柳情树”时,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初三复读教室里,对着前排那个清秀背影心跳加速、却始终不敢开口说话的、怯懦的少年。经济的独立,身份的转变,似乎并未能撼动那份深植于情感土壤中的、根深蒂固的自卑和不配得感。

这份“不对称”的情感,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陈武桢与柳晴雯之间,也横亘在他与自己渴望的自信和勇气之间。他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努力扮演着一个成熟的“成年人”。但内心深处,那个为情所困、卑微怯懦的少年,依然在挣扎,依然在对着那个未拨出的号码,攒着那永远也攒不够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