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数字修罗 铁血绝境(1/2)

洼里屯的灰烬尚未完全散尽,那股混合着焦糊与腐臭的气味,仿佛已渗透进京师的每一寸砖石,每一缕空气。沈惊鸿站在内阁值房那扇巨大的、镶嵌着平板玻璃的窗前,望着外面被石灰粉染得斑驳陆离的街巷。蒸汽消毒车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单调而持久,像是为这座垂死城市奏响的安魂曲。

他刚刚批阅完又一份来自山西的八百里加急。那上面触目惊心的字句,与他记忆中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冰冷史料记载相互印证,只是将这场惨剧发生的时间,牢牢钉死在了天启二十年,钉死在了他的眼前。

“……据查,太原府辖下阳曲、榆次等县,入夏以来,疫气横行,阖门尽殁者十之七八,村落为墟,野狗食人……情形竟与《晋灾略》所载‘十室九空’之状无异!” 这不是引用前朝记载,这是天启二十年山西巡抚泣血陈情的原文!文书旁附着的具体数字更是令人胆寒:太原府上报原有在册人丁约四十二万口,今夏以来,因疫病、逃亡,已锐减至不足十五万;汾州府情况更糟,近乎已从朝廷的赋税黄册上被抹去。每一个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成千上万具来不及掩埋、最终只能付之一炬的紫黑尸骸,是“村落尽空”这句史书评语背后,活生生的人间地狱。沈惊鸿仿佛能透过文字,看到太行山两侧,昔日炊烟缭绕、鸡犬相闻的村镇,如今只剩下盘旋的乌鸦和弥漫不散的死亡气息。

他沉重地坐回案前,又拿起一份顺天府内部汇总的死亡记录。上面的描述,与他所知后世记载中“日死万余人”的情形何其相似,只是年号已换:“天启二十年夏,六月癸未,京师大疫,顺天府录得城内及各关厢单日死亡一千七百三十一人……丁亥,单日死亡两千零四十四人……” 尽管在他的强力干预下,或许得益于更严格的隔离和焚化措施,数字尚未达到历史同期那般恐怖,但那每日都在跳动、累积的死亡,依旧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更让他忧心的是,兵部附上的一份简报提到,京营及各城门守军,因疫病减员已超过两成,城墙之上,原本应由盔明甲亮的将士戍守的垛口,如今空缺日益增多,帝国的防御力量正被这无形瘟魔悄然侵蚀,如同被白蚁蛀空的梁柱。

来自河南的奏报则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开封府急报,自三月疫起,城内八十万军民,如今能点验征召、纳粮服役者,已不足三十万口……街巷萧条,几无人烟,积尸塞道,虽日夜焚化不及……” 这是天启二十年河南布政使的紧急陈情!这意味着,单是开封一城,就可能因疫死亡超过五十万人!这已不是简单的“户数”减少,而是“人丁”的灭绝!是活生生的人命,在瘟魔面前如同狂风中的残烛般大片熄灭!沈惊鸿闭上眼,指尖冰凉,胃里一阵翻涌。他知道历史的大势,通晓那注定惨烈的结局,但当这大势以如此具体、如此残酷、带着墨臭和衙门印鉴的方式呈于眼前时,那种明知结局却无力扭转的窒息感,几乎要将他这个穿越者吞噬。

值房的寂静被脚步声打破,亲随引着科技部尚书孙元化和脸上带着疲惫、却眼神坚毅的苏卿卿走了进来。两人联名的报告被轻轻放在沈惊鸿的案头,纸张似乎都带着实验室里酒精和玻璃器皿碰撞的冰冷气息。

报告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经过数月不眠不休的努力,利用玻璃蒸馏器、冷凝管和蒸汽机提供的稳定温度环境,医药研究所终于得到了几批性状相对稳定、纯度更高的青霉素提取物。苏卿卿甚至带领团队,改进了培养基,试图提升产量。然而,所有的希望都在随后的活体实验中彻底粉碎。报告附件中详细记录了过程:用重金招募(实则是死囚)的志愿者,在感染鼠疫后,分别注射不同剂量的提纯物,结果无一例外——病情毫无延缓,依旧在数日内高热、淋巴肿溃烂、痛苦死去。解剖记录显示,其体内脏器病变与未用药者毫无二致。

报告末尾,苏卿卿的字迹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医者面对绝症时的无奈与不甘:“……夫君,秽毒(鼠疫杆菌)之烈,之诡,非此药可解。妾与同僚穷尽目前所能,然……回天乏术。医药所……有负厚望。然妾以为,此路虽绝,并非毫无所得。至少,我们明确了此路不通,可集中有限之力,另寻他途。眼下,或当专注于如何延缓病情,减轻病患苦楚,乃至……如何更有效地阻断传播。”

沈惊鸿默默将报告合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最后的、基于后世知识的侥幸心理,被现实无情且彻底地碾碎了。没有奇迹,没有捷径。在这个时空,面对腺鼠疫,他就是个凡人,一个手握部分权力,却依旧在自然伟力面前束手无策的凡人。

他抬起头,看向妻子,眼中带着询问。苏卿卿微微颔首,低声道:“已按夫君先前吩咐,所有参与活体实验的人员,包括医官、助手,乃至运送尸骸的杂役,均已严格隔离观察,所有接触物品皆已蒸汽熏蒸或焚毁。实验区域也已封闭,反复消毒。”

沈惊鸿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值房外再次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亲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人,红守备急报,南城‘安济坊’隔离区……情况失控,请求指示!”

沈惊鸿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意味着科技路线失败的报告压下,仿佛要将那份沉重也一并压入心底。他站起身,对孙元化和苏卿卿道:“辛苦了。孙尚书,医药所后续转向支持疗法研究,卿卿,你牵头,参照古方,结合现有条件,尽快拿出一套针对发热、疼痛、虚弱等症状的缓解方案,药材……让户部和太医院尽量筹措。”

说完,他大步走出值房。他必须面对更残酷的现实。

红娘子就站在值房外的廊下,一身原本青色的武官袍服沾满了尘土和不知名的污渍,甚至下摆处还有几点已然发黑的溅射状痕迹。她原本英气勃勃的脸庞此刻只剩下铁青和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看到沈惊鸿出来,她抱拳行礼,动作依旧干脆,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沈阁老,”她甚至省去了多余的称谓,直接切入主题,“‘安济坊’内,昨日午后新送入的三十七名轻症,仅一夜之间,有近半……十七人,突然转为重症!高热谵妄,淋巴肿如鸡子大小,疼痛哀嚎不绝……区内药物早已紧缺,清水亦是不足。守军……守军压力极大,已有兵士出现动摇。更……更有数名重症者,或因痛苦难当,或因恐惧绝望,于半个时辰前,突然发狂,试图冲击、破坏隔离栅栏……”

“如何处理?”沈惊鸿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得像一块铁。

红娘子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握着腰刀刀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毕露。“按……按《防疫铁律》第八章第三条,”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但最终还是稳定下来,“凡冲击隔离、试图逃离,已显重症之状者,视为‘移动毒源’,为保全区内尚存之生者,为阻疫魔外泄……格杀勿论,就地……就地泼油焚化。昨夜至今晨……已累计处置……九人。”

她说出“九人”这个数字时,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沈惊鸿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官袍下摆那几点黑褐色痕迹上。那不是与犯境之敌搏杀留下的荣光,那是面对绝望同胞时,执行铁律留下的、永远无法洗净的印记。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股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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