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县衙风波 赤心灼灼(1/2)
武陟县衙后院,那间临时辟作养伤之所的厢房,被数盏牛油大灯照得亮如白昼,试图驱散灾后空气中仍弥漫不散的阴霾与潮湿霉味。
老医官颤巍巍地打开随身的药箱,取出寻常的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他行医数十载,处理过的刀剑创伤不计其数,依着老法子,准备用些烧酒冲洗便罢。正当他拿起药箱里那壶浑浊的本地土酿烧酒时,一只修长有力、指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递过一个素白瓷瓶,瓶身没有任何花纹,只在底部烧制着一个细小的“格”字印记。
“用这个。”沈惊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此乃格物院以特殊秘法,反复蒸馏提纯所得,名曰‘消毒酒精’。清创防腐,驱邪避秽之效,远胜寻常烧酒十倍。可最大限度防止伤口溃脓生肌。”
老医官愕然接过,入手微沉。他迟疑地拔开以软木塞紧封的瓶口,一股极其浓烈、纯粹、甚至带着些许凛冽气息的酒味瞬间冲入鼻腔,呛得他几乎要咳嗽。这气味,比他平生所闻所饮的任何一种酒液都要醇烈、霸道,仿佛将酒之“精魂”都萃取了出来。他浑浊的老眼中闪过惊疑与敬畏,不敢多问,连忙躬身道:“是,是,谨遵大人之命。” 心下却暗忖:早闻京中格物院乃沈大人一手创办,多有神异巧思,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当那清澈如水、却烈性逼人的酒精被棉布蘸取,触碰到红娘子背部那道皮肉翻卷的伤口时,一股尖锐如针扎、烈火灼烧般的剧痛,猛地刺穿了她强自压抑的神经。
“呃——!” 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原本因失血而苍白的脸颊瞬间涨红,细密的冷汗从前额、鼻尖迅速渗出,汇聚成珠,滚落下来。十指死死抠住了身下粗糙的床单,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硬是将后续的痛呼咽了回去。然而,那双因剧痛而瞬间弥漫上水汽的眸子,却倔强地、不由自主地瞟向房门方向,紧紧追随着那道被灯光投射在窗纸上、来回缓慢踱步的挺拔身影。那身影的每一次移动,都仿佛牵扯着她此刻异常敏感的痛觉神经。
沈惊鸿并未远离。他将红娘子安置于此,并留下了自己视若珍宝、数量不多的“消毒酒精”,又安排了最得力的护卫守住小院内外,确保连一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来。完成这一切,他本应立刻前往那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大堂,去面对积压如山的公务和错综复杂的贪墨案。然而,他的脚步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羁绊,在这方寸小院中来回徘徊。红娘子那番石破天惊、毫无保留的宣言,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在他素来冷静无波的心湖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余波阵阵,难以平复。这随身携带的“消毒酒精”,本是格物院为减少边军伤兵因感染而亡的试验品,承载着他改变这个时代医疗条件的微小希望,此刻却用在了这个为他奋不顾身的江湖女子身上。这份超越时代的关怀与此刻内心不受控制的波澜,微妙地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烦躁与无措。
“大人,”一名身着寻常布衣、眼神却锐利如鹰的护卫悄无声息地近前,压低声音禀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周永年已被单独看押,内外隔绝。县丞、主簿及各房典吏,共计二十七人,皆已战战兢兢候在堂下。按您之前的部署,一队人马已持令前往河道衙门驻地,锁拿涉案主要官员,预计明早可达。”
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冷水,让沈惊鸿瞬间清醒。国事为重,民瘼为先,个人情愫,再纷乱也必须暂且压下。他深邃的眼眸中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锐利,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彷徨从未存在过。“知道了,我即刻便去。”他沉声应道,声音已是一片冰封的冷静。最后,他目光复杂地再次掠过那扇隔绝了内外的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个忍痛倔强的女子。旋即,他猛地转身,官袍下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步流星地向那灯火通明、即将掀起雷霆风暴的县衙公堂走去。
沈惊鸿并未走远。他将红娘子安置于此,命护卫严密看守,确保安全无虞后,本应立即升堂,处理积压如山的公务,彻查河工贪墨案。然而,脚步却不自觉地在这小院中徘徊。红娘子那番石破天惊的宣言,依旧在他耳边回响,搅动着他素来冷静的心湖。
“大人,”一名护卫悄无声息地近前,低声禀报,“周永年已被单独看押,县丞、主簿及各房典吏皆已到堂下候着,河道衙门那边也已派人去锁拿相关涉案官员。”
沈惊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纷乱的思绪压下。国事为重,民瘼为先。“知道了,我即刻便去。”他沉声道,最后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转身,面容已恢复惯常的沉静与威严,大步向县衙公堂走去。
公堂之上,气氛肃杀。原本属于周知县的公案后,此刻端坐着面色冷峻的沈惊鸿。堂下,一众本县官吏战战兢兢,汗出如浆。沈惊鸿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命人将张癞子及其同伙押上堂来,与户房书办等人当堂对质。有钦差令牌和锦衣卫的威势压着,又有确凿的人证(灾民目睹毁苗、红娘子受伤)和即将查抄的物证,案情很快清晰。
张员外勾结河道衙门官员,贪墨去岁修堤银两,以次料充好,导致河堤溃决,证据确凿。张癞子受其指使,毁坏新种、行刺钦差,罪加一等。周永年虽未直接参与分赃,但昏聩失察,纵容胥吏与豪强勾结,渎职之罪难逃。
沈惊鸿雷厉风行,当场判决:张癞子等首恶,斩立决,即刻押赴刑场!周永年革职查办,押送府城大牢,待案情彻底查明后定罪。其余涉案胥吏,按律严惩,绝不姑息!同时,签发海捕文书,通缉在逃的张员外及河道衙门主要涉案官员。
一道道命令发出,如同雷霆扫过阴霾,整个武陟县官场为之震撼、战栗。消息传出,受灾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高呼“青天”!
处理完紧急公务,已是午后。沈惊鸿揉了揉眉心,连日奔波、夜半惊魂、高强度审案,即便他精力过人,也感到了疲惫。他下意识地又走向后院。
当最后一道判决令签掷地有声,刑场方向的号炮隐隐传来,标志着张癞子等人伏法,时间已悄然滑过午后。沈惊鸿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了捏鼻梁,因长时间高度集中而有些胀痛,连日来的奔波、夜半的惊魂、以及方才大堂之上与那些老油条胥吏、官员不见硝烟的博弈,即便他精力远超常人,此刻也感到了一丝深沉的疲惫。这种疲惫,更多是源于心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脚步再次转向了后院。
厢房内,汤药的安神作用让红娘子沉沉睡去。老医官见沈惊鸿进来,连忙上前,脸上犹带着对那“消毒酒精”神奇效果的惊叹与探究:“回禀大人,这位姑娘身子骨底子极好,伤势虽深,万幸未伤及肺叶脏腑。失血虽多,但年轻人恢复起来也快。尤其……”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由衷的佩服,“大人带来的那‘酒精’,清创效果委实惊人!老朽行医一生,从未见过如此烈性纯粹的‘酒’,伤口处的污秽腐肉几乎被瞬间涤清,如此,溃脓的风险便大大降低了!接下来,只需按时换药,安心静养月余,切忌动怒、劳累,亦不可再动武发力,否则牵动伤口,落下病根,日后每逢阴雨天气,怕是会酸痛难忍。”
沈惊鸿默默颔首,示意医官可以退下休息了。他缓步走到床边,凝望着红娘子沉睡的容颜。洗去了连日风尘与血污的脸庞,显露出原本清丽的轮廓,只是失血使得肤色透出一种易碎的苍白。平日里那双总是神采飞扬、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安静地阖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道柔和的阴影,敛去了所有的锋芒与烈火,只剩下一种难得的、近乎脆弱的宁静。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即使陷入沉睡,也因伤口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上,心中那份被强行压下的复杂情绪,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这女子,性情如火,爱憎分明,行事全凭本心,这份不顾一切、炽热到几乎能灼伤人的真挚情感,对他这个灵魂深处烙印着现代理性、秩序与边界感的人来说,带来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它陌生、猛烈,带着原始的、不容拒绝的力量,让他感到棘手、无措,甚至有一丝隐隐的……畏惧?畏惧这火焰会焚毁他精心构筑的、以对苏卿卿一生一世一双人为核心的情感世界。然而,看着她此刻因自己而承受的伤痛,想到她扑过来时那义无反顾的眼神,那份源于责任与道义的关怀,又让他无法硬起心肠,真正做到漠然以对。他带来的超越时代的伤药,仿佛也成了一个隐喻,象征着他与这个时代、与眼前这个女子之间,那无法轻易割断、亦无法完全掌控的微妙联系。
他正欲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不欲打扰她的安眠,床榻上的人却似有所觉,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迷茫只持续了一瞬,当她的视线聚焦在床边的沈惊鸿身上时,那双眸子仿佛被瞬间点燃,黯淡尽去,重新焕发出惊人的光彩,没有丝毫病弱的萎靡,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喜悦,如同夜空中骤然亮起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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